沈月生怕踏错步子,瞧一眼,迈一步,故而此番行进颇慢。待从迷雾中走出,眼前景致竟又和方才一模一样,但地上却没有斗笠。沈月沉吟道:“斗笠不在,就说明我们并未回到原地。可世上怎会有两处一模一样的地方,就连视线角度都丝毫不差,委实怪异。”
忽听燕雨柔惊呼道:“不好了,唐大哥不见啦。”沈月一回头,果然不见了唐皓身影,心中骇然,暗忖道:“莫非大哥走错步子,困在里面了?”扬声叫道:“大哥,你在何处?若是听见,便应一声。”池心迷雾中传来唐皓的声音:“二弟,我在这里,你们在哪?”
沈月道:“大哥,你且待在原地莫动,我来寻你。”又向燕雨柔说道:“三妹,你也待在此处不要乱动,待我寻到大哥,便回来与你会合,咱们再从长计议。”燕雨柔点头应道:“好,二哥你一切小心。”沈月当即再向廊桥走去。
行了些许时候,估摸着已到了方才声音传来的地方,却瞧不见唐皓。沈月大奇,大声道:“大哥,你在这里么?”连唤数声,始终不见唐皓回应。沈月心念电转,又扬声道:“三妹,你可听得见我的声音?”却也不闻燕雨柔回应。沈月心道:“看来在这雾中说话外面听不见,可方才大哥的声音明明就是从这传出去,这却奇了。”一时间别无他法,只得先往后退去。
待出了迷雾,下得廊桥,一面斗笠赫然置于地上,却不见燕雨柔的身影。沈月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心道:“方才我是逆行步法从雾里退出的,照理说应当原路返回才是,怎会到了先前的标记之处?难道是有人暗中掳走了三妹,又将斗笠放在这里,故意误导我?若真是如此,此人能无声无息间掳走三妹,武功定然不低。”言念及此,朗声道:“不知是何方高人,能否现身一见?”话音方落,只听一阵琴声自池心迷雾中传来。
沈月本无法笃定是否人为,只不过试探着一问,不想竟被他猜中,心中微微一惊。只听那琴声初时宛如潺潺溪水,轻柔至极。少顷,似和风细雨,悠扬婉转。未几,曲调渐急,节奏忽变,犹若风雷倏至,但听风声萧萧,雷鸣震震,俨然一派天地晦明、大雨滂沱之势。俄而,曲调徐徐舒缓,仿佛风隐雷歇,雨过天晴。
一曲弹罢,沈月说道:“好一首《风雷引》。阁下琴艺卓绝,似行云流水,琴声之中内力充盈,莫非阁下便是鬼谷四少之首的楚先生?”迷雾中一人道:“原来二当家竟是知音,失敬失敬。”沈月道:“知音不敢当,小生不过略懂而已,在楚先生面前不值一提。”楚天阔道:“二当家自谦了。方师弟,将白虎道的阵势撤了罢。”另一人道:“是。”
片刻之间,沈月面前廊桥上的雾气由近及远,向池心退去。池心处渐渐现出一座水榭来,水榭内三人俱着白衣,一人抚琴,两人对弈。抚琴之人正襟危坐,容貌甚伟,乃是云梦山大弟子楚天阔。对弈之人,执黑子者身坐轮椅,一副病态之象,乃是二弟子方始休;执白子者面容清矍,颊似刀削,乃是三弟子任平生。棋枰之下便是鬼谷井。
沈月放眼瞧去,池上其他区域兀自笼罩于浓雾之下,心中惊愕不已,不禁叹道:“云梦山的方寸阵果然了得,小生领教了。”方始休道:“方寸阵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道,每一道的步法各不相同。二当家所踏步法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以白虎道的步法入了玄武道,自然迷失阵中,难以自拔。”
楚天阔道:“二当家此番是为上官少侠而来罢?”沈月苦笑道:“是啊,没承想非但未救得三弟,反而丢了大哥和三妹。”楚天阔道:“大当家和燕姑娘尚在阵中,并无危险,二当家尽可放心。待在下了却心愿,自会撤了阵法。”
沈月奇道:“不知楚先生心愿为何?”楚天阔道:“当日去洛阳时,未曾领教到唐大当家的‘六道轮回掌’,此乃我人生一大憾事。今日有此机缘,岂能错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二当家既懂音律,不知可否弹上一曲,为在下和大当家助兴。”
沈月笑道:“小生也正有此意,可那雾气之中似乎听不见外界声音。”楚天阔道:“听见与否,全在我方师弟之手,二当家多虑了。”只见方始休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棋枰之上,说道:“二当家,请罢。”沈月道:“那小生就献丑了。”来到水榭的琴台前坐下。
任平生忽道:“二当家若对这棋局有兴趣,待会儿不妨与方师兄手谈一局。方师兄棋艺精湛,我可不是他的对手。”沈月暗暗吃惊,心道:“任平生这话分明是在提醒我,莫要打鬼谷井的主意。”他助兴是假,实则为了近距离一窥鬼谷井究竟,是以方才途径鬼谷井时暗中向棋枰扫了一眼,不想这细微之举竟被任平生觉察,笑着说道:“小生岂会是方先生的对手?还是莫要自讨苦吃,专心弹琴罢。”手指挑抹之间,琴声悠悠然响起。
“阮籍乃竹林七贤之首,这曲《酒狂》寄托了阮籍对当时黑暗统治和时局动荡的不满。如今这江湖又何尝不是暗流涌动,潜藏不安?此曲热烈激昂,恣肆疏狂,正合此情此景。楚某去也。”楚天阔朗笑声中,隐没在水榭东侧廊桥的浓雾中不见了。
那浓雾里却迟迟不见任何动静,沈月料想定是方始休施了手脚,不让外界听见阵中声音。他见楚天阔三人似乎并无敌意,心知此战只是比武切磋,而非生死对决,倒也不担心唐皓的安危,只是专心弹曲。
琴声从静至动,由缓趋急,曲调越拔越高,不一刻便弹至琴曲的最后一段。袅袅琴声中,佯狂酣醉之态尽显,似有一人停杯弄盏,嬉笑怒骂,一吐心中不快。眼见琴曲已至尾声,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闷哼,楚天阔手抚胸口踉跄着从迷雾中急退出来,可一连退了七八步,仍收势不住。方始休见势不妙,手腕一抬,“嗖得”一声,一枚棋子激射而出,打在楚天阔背上,楚天阔这才稳住步伐。沈月的琴声,正好也在此处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