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岳阳笑道:“路尊主,你终于肯承认了么?”路青城微微一笑,道:“楼掌门能办下这屠魔大会,想必早已胸有成竹,做下了万全之策,不承认又有什么用?我原本还在想,芊芊之父乃我圣教前任明尊尊主,当年费尽心思才让她拜入紫竹苑门下,以备不时之需,她岂能这么轻易便将我等身份告知于你,那也太愧对其父期许了,原来却是服下了这回梦饮,我倒是错怪她了。”
楼岳阳淡淡说道:“路尊主既已承认,曲道长也就不必再隐瞒身份了罢。”曲墨不动声色道:“不错,我乃圣教明力使是也。”众人听闻路青城和曲墨大方承认,无不大惊失色,这便证明楼岳阳先前所说都是事实。众人实未想到华夏武林中竟藏着这么多陌教势力,而且其中不乏一派之主。
午子观其余诸人不禁都退开一步,常笑一敛惯有的笑意,正色道:“掌门,你和曲师弟当真是陌教之人?”路青城含笑道:“师兄不愿相信,还是不敢相信?”常乐叹道:“想不到我午子观竟也潜有陌教势力,今日若不将你拿下,如何给这武林交代?”抽出背后长剑,“刷”的一声向路青城刺去。几乎同时,常笑也仗剑从侧面斜劈而来。这二人一路玄阴剑,一路纯阳剑,一刚一柔,端的厉害。
路青城不慌不忙,卷起道袍衣袖,轻轻一拂。双剑着袖,剑上力道犹如泥牛入海,全然消失不见。常笑、常乐尚不及惊讶,袖上涌来一阵软绵绵的内劲,将二人推开数尺。那内劲由臂及身,散至百骸,二人只觉浑身经脉酥软无比,脚下一个踉跄,竟双双摔倒在地。
午子观四大祭酒各有所长,符箓祭酒擅符箓之术,丹道祭酒擅凝丹炼药,元炁祭酒擅养气修道,真武祭酒擅剑术武功,是以历代四大祭酒中若单论武功,皆以真武祭酒为尊。江湖皆知午子观内自常轩之下,属常乐武功最高,哪想路青城只是轻轻一拂,便让常乐、常笑如此狼狈,在场之人无不错愕。
常笑苦笑道:“好啊路尊主,原来你竟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常乐勉强站起身来,只觉四肢百骸中仍留着那股软绵绵的内劲,不禁说道:“大家都以为你只修了一路纯阳剑,想不到你的玄阴剑如此厉害,这般精纯的阴柔内劲与老掌门相比怕也相差无几了。”
“二位师兄莫要如此着急,你们且先歇一歇罢,我还有话要问楼掌门。”路青城淡淡一笑,转向楼岳阳道:“我们向来行事隐秘,我很好奇,楼掌门是如何觉察的?”楼岳阳道:“这便要从上次午子观武林大会说起了。那日何兄说上官少侠是慕容苍劫之子,又说他是屠害海晏村的凶手,将上官少侠推到风口浪尖之处,其后又与上官少侠大打出手,招招不留余地。可去年何兄与秦兄来云梦山之时,何兄跟我提起上官少侠,却是一口一个‘小飞云’,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路青城道:“一年的时间里,可以发生许多事情。兴许是何不鸣听闻这一年之间,上官飞云犯下许多不可饶恕之事,所以才会态度大变。仅凭这一点便让你起疑,不应当罢。”何不鸣闻言忍不住骂道:“路青城,你少装蒜!你说俺为何态度大变?曲墨和宋帝王联手做的好事,你会不知道么?你们害得俺将小飞云失手打成重伤,待会儿俺便让你们都还回来!”
楼岳阳笑道:“是啊,的确有你说的这种可能。可巧就巧在武林大会前一日,何兄找我切磋武功时,又提到了上官少侠,口中还是以‘小飞云’相称,说要找我试试他的‘大圆明刀’,然后才好传给上官少侠。为何一夜之间,何兄对待上官少侠的态度急转直下,判若两人?这才真正引起了我的怀疑。”
路青城叹道:“血魂术可以控人于无声无息之间,任意修改那人的记忆和认知,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选择在武林大会当日发动此术,未曾想反而弄巧成拙了。可即便你对何不鸣起了疑心,也不该联想到我们身上才是。”
楼岳阳道:“不错,当时我再怎么也不会疑心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可大会上发生的种种,却让我对那场武林大会起了疑。那时上官少侠声名狼藉,我亦和许多人一样,认为上官少侠是个大恶之徒,可娴静师太却站出来为他作证。娴静师太素来嫉恶如仇,以她的性子,倘若上官少侠真是奸恶之人,即便他与燕姑娘交好,师太也必会大义灭亲。可娴静师太说的话,却总有人反驳。说起那晚在寒门发生之事时,场中忽然出现个白玉琮,不但对那晚之事矢口否认,反而借题发挥,质疑起紫竹苑来。我并不认得真正的白玉琮,难辨是非真假。后来说起上官少侠的身份时,何兄又忽然出现予以否认,还一反常态地数落起上官少侠来,我隐隐觉得那场大会不像是为了对付陌教,倒更像是为了对付上官少侠而举行的。”
听到此处,燕雨柔忍不住在心中赞道:“想不到楼掌门心思缜密如斯,似乎比沈二哥还要厉害。”她却不知沈月此时亦是一般想法:“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原以为秦暮楚心思已够细腻了,不想楼掌门竟一点也不输他,仅凭这些讯息便能觉察到其中蹊跷之处。”
路青城问道:“所以你才提出了三局两胜的法子,好教上官飞云有机会离去?”楼岳阳笑道:“后来我才明白,即便当时我不提出三局两胜之法,路尊主也有法子让上官少侠离去。”路青城道:“哦?我为何要让他离去?”楼岳阳微笑道:“路尊主何必明知故问?这便和昨夜陌教要来救上官少侠是一个道理。”路青城抚掌道:“好!好一个楼岳阳,果然聪明绝顶。”楼岳阳拱手道:“路尊主过奖了。”
燕雨柔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却尽打哑谜,始终不说真相,不由大急,转眼向沈月瞧去,意在询问沈月是否听懂。沈月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只听楼岳阳继续说道:“后来何兄与上官少侠交手时,我隐约觉得上官少侠的剑法似曾相识。蓦地想起,家师退隐前闲暇之余曾创出一门剑法,但那套剑法尚未全部成型,家师便退隐江湖了,上官少侠的剑招中便有那套剑法的影子。如此说来,上官少侠定与家师有过交往。家师学识渊博,慧眼独具,相人之术不在话下,倘若上官少侠真如江湖传言一般,家师岂会授他剑法?”燕雨柔心道:“啊呀,楼掌门说的是垂云叟前辈。”
楼岳阳接着说道:“是以武林大会后,我便让阿笑即刻动身去海晏村,想看看能否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又让阿生前往随州,守在卫二娘的布庄附近。燕姑娘说卫二娘知道上官少侠的身世,倘若真有人在暗中蓄意针对上官少侠,那人必定会去找卫二娘,或杀掉人证,或逼迫其篡改证词。果不其然,某日夜里便等来了洛姑娘。洛姑娘说他是奉娴静师太之命来保护卫二娘的,可谁会在半夜三更蒙着面、提着剑来保护人呢?洛姑娘毕竟是紫竹苑之人,她拒不承认,阿生他们又无其他确凿证据,无奈之下,只好先将洛姑娘带回云梦山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秦兄的口信,这便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猜想。”
路青城奇道:“哦?秦暮楚么?什么口信?”武林大会之前,陌教与秦空并无直接交集,仅有的一次便是何不鸣去午子观为武藏讨要时,路青城与之有过一面之缘。那时路青城只觉秦空似乎时时刻刻都是醉醺醺的,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与当年名震一时的少年剑客秦暮楚大相径庭,是以路青城对秦空从无半点防范之心。
只听秦空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口信,只不过武林大会那日我在山下酒肆遇见了小飞云、老疯子和几个陌教使者,小飞云与我说起了他的种种经历和武林大会上的情况。我与楼兄相交久已,对他再了解不过,一听便知楼兄定是心中觉察到了蹊跷之处,所以才有意放小飞云离去的。后来在随州,恰巧遇见了守在卫二娘布庄的任老三,我便将所知一切和所有猜想都告诉了他,让他转告楼兄。”
楼岳阳接着秦空的话说道:“过了不久,阿笑从昆仑海晏村归来,看过画卷后,我便对路尊主和曲道长起了疑。二位既然去过海晏村,必定见过上官少侠为众英雄立的墓碑,可为何何兄在武林大会上说上官少侠是屠害海晏村的凶手时,二位不对此提出质疑呢?秦兄的口信中提到,陌教教主其实有的是机会杀上官少侠,却又不直接对他下手,只是杀害他的至亲之人,好教上官少侠难过自责,同时又扮作他的模样为祸江湖,让上官少侠成为武林公敌。于是,我便大胆猜测,陌教教主享受的是上官少侠被支配操控时的挫败感和无力感,与其痛痛快快地杀了上官少侠,他更希望看见上官少侠从内心深处慢慢崩溃,这便和猫捉住耗子后不立刻吃它是一个道理。所以,我便和秦兄商议,以上官少侠为饵,设下这屠魔大会,请君入瓮。”
听到这里,燕雨柔才明白事情始末,心中却不禁疑惑:“武林大会后,秦大哥便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楼掌门是何时找秦大哥商量的?”她却不知秦空让任平生传的口信中,已约好了接头之地,便是婺源的酩酊楼。楼岳阳定下诱敌之计后,即刻修书一封,派君莫笑前往酩酊楼相侯。那日秦空等人才到酩酊楼,君莫笑便瞧见他们了,可他们一行人众多,君莫笑不便露面,直等到当晚众人饮罢回房,才去见秦空。秦空阅罢信件,只觉此计甚妙,非但可以洗脱上官飞云的冤屈,更能将潜藏的陌教势力一举铲除。为了让这出戏演得逼真,秦空未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就连做饵的上官飞云也是到了云梦山之后才知晓的。
人群中忽有一人抚掌赞道:“想不到楼掌门竟能将我的心理分析得如此透彻,真是让我既佩服又害怕。”上官飞云听那声音竟与自己一模一样,不由心中一凛:“影子!”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藏身于谪仙殿一行人中,样貌再寻常不过,丝毫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一看便知乃是易容之貌。
路青城诧异道:“教主你怎么现身了?咱们虽然中了他们的计,可咱们早有准备,未必不能全身而退,教主实在没有必要此时暴露身份。”影子叹道:“路尊主,你瞧瞧咱们还有退路么?”路青城举眼环顾,只见三溪池周边的风雪依旧如常,可贴近四周山壁之处的风雪却遮天蔽日,大到目不视物,几乎已无法分辨哪边才是来时的方向,如此怪异景象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路青城变色道:“莫非这便是传闻中的云梦山禁地秘阵方寸阵?”君莫笑笑道:“三溪池的秘阵的确叫‘方寸’不假,可这套阵法却不是方寸阵。此阵乃是师父和方师兄耗尽十余年心血才创成的,名曰‘寰宇’,一旦发动,整个云梦山皆在阵内。若不破阵,莫说是禁地三溪池,就连云梦山的山门也出不去。”
影子低笑一声,道:“所以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正如当年的昆仑山之战一般,活着的只能有一方。”声音蓦地一变,寒声道:“上官飞云,当年咱们的父辈在昆仑山决一生死,今日咱们便在这云梦山做个了结罢。”
上官飞云惊道:“你的声音,你是……难道是?”影子笑道:“怎么,不敢相信么?还是不愿相信?”上官飞云摇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影子冷笑道:“你不是一直想瞧瞧我的真面目么?好啊,今日便如你所愿。”伸手在脸上一抹,赫然正是上官子吟。
何不鸣愕然道:“小子吟?你不是已经死了么?”上官飞云脑中“嗡”的一声,忽又想到,影子向来擅长装神弄鬼,玩弄人心,忙定了定神,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装神弄鬼么?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影子笑道:“今日已是生死之局,我还有什么理由再骗你?”上官飞云只觉天旋地转,心道:“是啊,事已至此,他确实没有骗我的必要了,难道他真的是子吟么?”
却听影子慢悠悠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官子吟。”上官飞云心中不由就是一怒:“果然是在戏耍我!”影子冷笑道:“我本姓慕容,乃前任陌教教主慕容苍劫之子。”此言一出,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