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人们以为这场大火很快便能平息,大家还期待着早日回归正常的生产生活中去。可是眼看着已经过完春节,这场大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愈演愈烈,大有星星之火燎原之势。
张六斤在医院各科室检查工作时发现,近期地段医院请假的医护人员每天都在增多,剩余还坚持在工作岗位的同事都显得心不在焉,对待患者的态度也是能敷衍就敷衍。
张六斤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他把医院办公室主任季爱华叫到自己办公室问话。
“爱华,你给我说实话。为啥这两天单位里面请假的同志越来越多,你是办公室主任,医护人员的假都从你手里批出去的,我想知道是啥原因,咱们这医院还要不要继续开下去了?”
季爱华满脸的难为情,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张六斤院长的问题。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好问,所以就……”
张六斤自从当了院长后很少对下面人发火,可是他今天对办公室主任季爱华敷衍自己的态度十分恼火。
“所以就咋?所以你就不问三七二十一,只要有人请假你一律批准对么?”
在张六斤的再三逼问下,季爱华只好将大家请假的原因如实告之。
“张院长,其实不怪大家请假,实在是同志们没有办法安心工作,外面已经快乱成一锅粥了。”
从季爱华口中张六斤得知,近期不断有县“革委会”的工作人员进入医院调查摸底,他们分别找到医院各科室主任、普通医护人员谈话,甚至连季爱华这个办公室主任都未能幸免。
“他们把每个人单独叫到办公室谈话,询问医院内部有没有反革命分子和黑帮,让大家发现有可疑人员立即向革委会工作人员检举,如果被发现有隐瞒或者包庇,罪加一等。”
张六斤开始认为医院区别于社会上其他机构,医院的宗旨是救死扶伤,医护人员也从不参与政治斗争,工作环境相对比较单纯。原本他还打算装作一名旁观者,可终究火还是烧到了身边。
“唉,我知道了。真应了那句老话,你不惹坏事,坏事专门找你。”
他对季爱华主任说情况自己已经了解,叮嘱对方后期如果再有类似情况一定要及时通知自己。
季爱华在心里盘算着关于那件事情要不要告诉院长,他坐在沙发上没有离开,张六斤看他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就问他怎么了。
“张院长,我听到个消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想先跟你通个气……”
张六斤示意季主任有话可以大大方方讲明,不必藏着掖着。
“我听下面的人在传言,革委会的人正在收集你跟院里其他几个领导的材料,尤其是张院长你的材料好像最多。”
“我的材料?”
张六斤不清楚自己有做过哪些愧对于组织和人民的事情,为何“革委会”的人会整自己的材料。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传言是说他们在调查你入院前的历史背景和在医院后的事情,你一定要多注意,不要给人落了口实。”
季爱华掌握的信息有限,他只是了解个大概而已。他建议张六斤如果有必要的话主动去找“革委会”的领导坦诚自己的过往,争取主动交代问题。
“不必了。我张自新行的端,坐的正。不敢说自己有多么好,但是亏良心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干过,为啥要找他们交代问题。”
他谢绝了季主任的好意,并直言说自己谁也不找,就坐在这办公室里,如果他们有证据说自己犯了罪,随时来抓就好。
张六斤嘴上是这么说的,行为上也如这般表现。他依旧每天按时上下班,去门诊检查医生的在岗情况,到病房和患者交流病情。
在部队服役时张六斤的顶头上司就曾讲过,张六斤这个人过于刚直,不畏强权,只要是他认为对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献媚。
现实如同张六斤对季爱华说的那句“你不惹坏事,坏事专门找你”的论断一样,没过几天后,邠县“革委会”的人真的找上了张六斤。
“你就是张自新院长吧。”
来人开门见山,向张六斤出示了自己“革委会”工作人员的证件,说要找他谈话。
“对,我就是地段医院院长张自新,不知道你们几位找我有啥事情?”
“我们受邠县革委会的指示来和你了解下你在解放前的历史,以及你为啥从城固落户到邠县的原因。”
张六斤对几人说关于自己解放前在邠县开诊所,如何从城固一路迁移到邠县的原因过去在参加工作和入党摸底时都已经交代清楚,关于这些材料他们可以随时去组织部门调取,每段记录均有人能够证明。
“张自新,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来找你是给你主动坦白的机会,你的材料我们都看过,我们是想知道在这些材料之外还有哪些是你没有如实交代过的。”
“革委会”的工作人员看张六斤在自己等人面前说话不卑不亢,缺少尊重,于是便加重语气用审讯犯人的口吻对张六斤继续盘问道。
张六斤感到自己受了侮辱,他不是犯人,也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对方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
“我再次声明你们提出的问题,我在组织部门的档案材料里面都已经非常详细地交代过,我能入党就说明材料的内容真实、有效,是经得起党和组织的调查,无论是谁都不要想着给我身上泼脏水,我不吃这一套。”
“革委会”的人又问了张六斤其他的一些问题,张六斤一概回答“不清楚”、“不了解”和“不知道”。
“行!一问三不知。”
“革委会”的人看到张六斤的态度如此强硬,自己等人也实在问不出想要的答案,就准备起身离开。
“张院长,今天算是咱们第一次接触,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回去后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遗漏和隐瞒的事情,我们随时欢迎你来交代问题。当然你也可以继续保持沉默和隐瞒,下一次我们再来找你的时候就不是像今天这样和你在办公室谈话。”
说完“革委会”几人摔门而出,张六斤坐在椅子上狠狠地出了口气,他已经有预感,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过去。
晚上惠珍在家做好饭,等待丈夫和孩子们回家。张六斤今天没有骑自行车,而是徒步走了回来。
“他爸你是咋了,我看你像把魂丢了一样。”
张六斤回家后,惠珍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整个人无精打采。晚饭煮的面条,惠珍给张六斤把盛好的面条放到面前,张六斤端起碗就吃了起来。
“妈,你看我爸吃白面哩,连辣子酱油醋都不放。”
三女儿邠润说父亲在发呆,吃面竟忘记放调料。
张六斤没有把在医院的遭遇同惠珍和孩子们讲,他知道即使自己讲了也没有用,还白白让妻子为自己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