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上午张六斤来到医院,他走进医院大门时发现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还有不少病人家属聚在门诊楼前窃窃私语。
“都干啥呢,上班时间不在科室待着都跑到这儿凑啥热闹。”
围观的医护人员看到是院长来了,赶紧作鸟兽散,其他有认识张六斤的病人家属也都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
张六斤看墙上贴着几张大字报,里面说的人物都是邠县卫生系统的领导,其中有一张写的就是张六斤自己。
“揭发邠县地段医院院长张自新反革命材料如下,(一)张自新前身系国民党伪政府时期军医官,他是混入我党的奸细,故意隐瞒其伪证政府身份,目的是伺机配合国民党反动派从事特务活动,反攻大陆;(二)张自新入院前为大资本家,他将自己伪装成爱国商人身份,通过剥削广大劳动人民,为自己谋取暴利;(三)张自新成为医院院长以来,从不接受群众意见,他刚愎自用,对于反对自己的同志多次实施打击报复,个人官僚做派严重,生活极其腐化……”
后面还有几条罪状,张六斤实在无法看下去。他的肺都快要气炸了,不敢相信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污蔑人的勾当发生。
“诬陷、都是诬陷。”
张六斤愤怒地将贴在墙壁上的大字报全部揭了下来,并将其用手撕成了碎片。
第二天张六斤接到“革委会”通知,他被医院暂停工作,随时会接受组织调查,并要求他在调查期间内不得离开居住地,没有组织允许不能和外界接触。
邠志得知父亲的遭遇后,还是头一回主动回家探望父亲。
“爸,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别的人我不敢说,你绝对是被人冤枉的,我这就去找革委会领导澄清事实。”
张六斤拦住了儿子,他对邠志说假的永远都是假的,他相信总有一天组织会调查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
张六斤感到事情逐渐在往失控的方向转变,他不知后面还会发生哪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他要提前做好打算。
“咱们全家人很长时间都没有一块儿照过相了,明天咱去照相馆照个全家福。”
惠珍纳闷儿说现在又不逢年过节,好奇丈夫为什么提议照全家福,张六斤借口说是怕大女儿邠蕊想念家人,他等照片洗出后给邠蕊寄过去留个念想。
张六斤和惠珍坐在前排的椅子上,后面依次站着邠志、邠菡、邠润、邠雨四个孩子。
“来,看镜头。张老师表情不要太严肃,笑一个。”
夜深人静之际,惠珍对张六斤说自己眼皮最近老是在跳,她问丈夫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在瞒着自己。
“咱俩结婚几十年你的脸上从来都藏不住事情,下午在照相馆我就看出来了。他爸是不是你工作上出了啥事,要是有事情你可不敢瞒我。”
惠珍是那种你不说我不问的性格,她从来都不会主动询问丈夫工作上的事情,只是她通过最近几日的观察断定张六斤一定是有事情瞒着自己,她心里实在憋不住劲儿这才有此一问。
“嗯。”
张六斤淡淡地回应了一声,他不再打算对妻子隐瞒,毕竟这种事情他也瞒不住,邠县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迟早有一天所有人都会知道。
“我被医院停职了,正在接受革委会的调查。”
“为啥呀?”
惠珍不明白丈夫为何好端端的被人给调查,张六斤告诉她是因为有人举报自己,诬蔑他是反革命分子,是国民党派到邠县卧底的特务,解放前当过资本家剥削劳动人民。
“啥叫个资本家?”
惠珍不知道资本家是什么意思,张六斤不知该如何解释。
“过去我不是开过诊所么,雇佣伙计给我打工,他们管这个就叫资本家。”
惠珍听了张六斤的话为丈夫感到不平,她说如果张六斤是特务,是资本家,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
“我给城固我大哥写信了,过几天他会到邠县来把菡菡和雨雨接到城固去住,家里就留邠志和润润两个人,你叮咛邠志不要在外面乱跑。”
张六斤生怕后面再生事端,他打算把几个孩子分开,在外面去避避风头,起码等自己的事情有了眉目后再做决定。
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已经发生。
就在张六斤大哥张福林来邠县把邠菡和邠雨接走后的第四天,“革委会”派人到张六斤家里把他“请”到了县委大院。
这里现在是邠县革命委员会的办公场所,张六斤被人关在一间空旷的房间里,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和板凳外,就只剩下桌面上放着的一沓草稿纸和一支铅笔。
在被“关押”的两天时间里,每天在固定时间有人会进来给张六斤送饭送水,并且允许他有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人会和他多说一句话,好像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张六斤的存在。
桌面上的那沓稿纸原封未动,张六斤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仍然是什么样。
到了第三天中午,张六斤正趴在桌子上打盹,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张六斤睁眼瞧见屋里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戴着红袖章的男人,一个中年人,另一个是年轻后生。
“张自新,给你稿纸是让你写汇报材料,你倒是能行,一个字腿腿都没动。”
张六斤这些天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他感到十分疲乏,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我都说了,没有啥要交代的。”
“啪!”
佩戴红袖章的年轻人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下,他对张六斤吼道:“张自新,我希望你认清现实,现在不是你在医院当院长时吆五喝六的,你现在是被组织调查的反革命对象,你要是还这么嘴硬对你没有好果子吃。”
张六斤懒得跟他废话,他低着头不言语。对面的中年人语气稍微能缓和一些,他对张六斤说道:“张自新,我们已经给你讲过组织的政策,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完成工作。只要你把在伪军时期的历史讲清,并说明为什么会放弃伪军的优厚待遇躲在邠县这个穷山沟的原因,我们就放你回去。”
张六斤用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还是那句话,该交代的问题早在入院前和申请入党的时候都已经讲明,自己现在没有任何可以坦白的东西。
“冥顽不灵。”
这是审问张六斤的两人对他做出的评价。
当天夜里张六斤被“革委会”的人转移到县城外的劳动改造场改造,简称“牛棚”。
“牛棚”并不是真正圈养牲口的地方,这里的“牛”其实就是张六斤这号人物,他们被外界称为“牛鬼蛇神”,“关牛棚”就是让他们在这里反省交代问题,顺便接受劳动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