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新么?”
“牛棚”里因为没有照明设施,倚着外面照射的微弱光线,里面的人看到进来位新人,并且还是自己的熟人。
张六斤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他走近仔细瞧后才发现原来是王九志大夫。
“九志哥,你咋也让人关进来了?”
张六斤看到王九志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下巴和嘴唇的胡须已经长得很长,显然王九志已经被关进“牛棚”多日。
“咳、咳。”
王九志见到张六斤很是激动,他说话时引发了哮喘病,不住的咳嗽。
张六斤看到屋内有个锈迹斑驳的搪瓷水杯,里面还剩下半杯水,他端起水杯送到王九志的嘴边。
喝了些水的王九志觉得嗓子润了许多,他问张六斤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关进“牛棚”,张六斤便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王九志。
王九志听完张六斤的遭遇,脸上浮现出惨淡的笑容。
“唉,我跟你的情况一样。他们翻出我过去在国民党部队当过医生的经历,说我是潜伏下来的特务,破坏分子。”
张六斤对王九志说他们诬蔑人的本事无外乎就是这几个手段,他自己除了被说成是资本家还有反革命分子外,另外还多加了个生活腐化的罪名。
“前几年我生了场病,就住在我们医院病房。因为行动不便我就在病房用尿壶解决小便,护理我的女娃看到小便壶满了就把里面的尿给倒了。这本来就是护士照顾病人的本职工作,我是病人,她是护士而已。可是举报人说我是仗着副院长的身份,专门让医院安排年轻漂亮的护士来伺候我。”
张六斤每每想到对自己人格上的侮辱,他直恨得咬牙切齿。
“九志哥,你不是跟县委书记刘鹏关系好么,咋不去找刘书记替你说情呢?”
王九志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刘书记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被上面的人给带走了。”
“连刘书记都被人带走了?”
张六斤没有想到居然连县委书记也未能幸免于难,那他们这些基层干部又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自新,我不想活了,我想自杀。”
张六斤听王九志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被吓了一跳,急忙把着王九志的手臂对他说道:“九志哥你胡说啥哩,你是被人冤枉的,你要是死了谁给你洗脱罪名呢。”
王九志拉起裤腿和衣袖让张六斤看,张六斤借着昏暗的光线发现王九志腿上、胳膊上到处都是伤疤。
“我王九志在邠县医院呆了一辈子,想不到老了老了被一帮娃娃兵当着全院的医生和病人在台子上揪着头发,左右扇耳光,自新你说我往后还有啥脸见人哩。”
王九志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哭泣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张六斤在心里不断地发问自己,如果有一天他自己也遇到了同样的遭遇,他还会不会有勇气苟延残喘在这个世上。
“明天到底是个啥样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白天张六斤和王九志等人在红卫兵的看管下前往农场劳作,晚上临睡前红卫兵把这些“劳改分子”集中起来学习党中央下发的《五一六通知》,要求他们对《海瑞罢官》、《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等内容进行批判,会后还要书写个人心得交由看管人员查验。
等这一整套流程走完后,张六斤和王九志等人才能回到被关押的“牛棚”休息。
在这段期间张六斤同样“享受”了王九志的待遇,他被红卫兵拉上街道游行,当问到他是如何潜伏在共产党队伍伺机破坏革命事业时,张六斤依旧沉默不言。红卫兵看到张六斤这般模样,便用鞋底在张六斤的脸上连抽数十下,直到打的张六斤昏倒在主席台上后方才罢休。
张六斤脸上的颧骨高高隆起,眼窝深陷,他比刚关进“牛棚”时瘦了有十几斤重。曾经几次张六斤差点儿割腕自杀,好在被其他关押人员及时发现,这才救下了性命。
话说张六斤被“革委会”的人带走后一连多少天都不见其踪影,惠珍在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所措。
她让邠志去外面打听父亲的去向,邠志几经周折才得知父亲和一些职工干部被关押在城外的劳改场接受劳动改造。
惠珍将张六斤经常穿的衣物用包袱皮裹好,打发儿子给丈夫送去。
邠志同学的哥哥在劳改场负责看管这些“犯人”,趁着夜色的掩护,邠志背着父亲的衣物溜进了劳改场。
“超哥,这是我妈给我爸准备的衣服,我想见我爸一面。”
邠志说着话从裤兜里掏出些钱塞到董晓超的手中,董晓超将钱都退还给了邠志。
“你不用跟我客气,你跟我弟弟都是好朋友。再说了张叔是被人冤枉的,我心里有数。”
董晓超告诉邠志,当他的父母得知张六斤是被羁押在自己负责看管的劳改场时将他给臭骂一顿。他们对董晓超说张六斤在邠县救活了不少人,就连董晓超的母亲的病都是张六斤给治好的,他怎么可能是坏人。
邠志见董晓超执意不肯收,便说了声谢谢。在董晓超的掩护下,邠志顺利的见到了父亲。
“爸,我妈让我来看你,这是给你拿的换洗衣裳。”
邠志看到父亲憔悴的模样,向来父子关系紧张的邠志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你妈身体咋样,屋里啥都好着么。”
邠志对父亲说自从他被人带走后,“革委会”的人隔三岔五就跑到家里乱翻一通,包括炕上铺的凉席都被人给掀开,说是要找张六斤犯罪的证据。母亲每天就是哭,一直盼望着他能早日洗脱罪名回到家中。
“唉,谁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呢。”
张六斤嘱咐儿子,现在家里他就是顶梁柱,自己不在的时候让儿子一定要照顾好他母亲的身体和保护好妹妹。
“爸这边你不用太担心,我自己能够应付得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