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斤去世

六斤的归途 李皮皮 4628 字 2个月前

参与抢救的医生摇了摇头,他拍拍邠志的肩膀说道:“张老师不行了,就这一半天时间,你们准备吧。”

邠志一屁股瘫坐在医院的走廊上,邠蕊和三个妹妹都哭出了声音,他们还不敢让母亲知道父亲的真实情况。

傍晚时分,张六斤从昏睡中苏醒过来,他努力地张大嘴唇说道:“戏,我要听戏。”

“爸说他要听戏,快把收音机拿来。”

邠雨从护士那里取来收音机,打开戏曲频道,放在了张六斤的床头。

伴随着戏曲的声音,张六斤缓缓地闭上眼睛,他在享受最后的美好时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收音机里的戏曲播放完毕。张六斤睁开眼睛嘴里喃喃说道:“戏唱完了,该拉下帷幕了。”

老三邠菡听到父亲在小声嘀咕,她趴到张六斤的耳边轻声问道:“爸,你刚才说啥,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等了半天的功夫,张六斤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戏唱完了,该……拉下帷……幕了……”

邠菡问其他几人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听后都摇了摇头。邠润还想上前继续追问父亲,只见张六斤闭上双眼,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张六斤觉得自己的身体愈发轻盈,仿佛即将从床上飘荡起来。他虽然紧闭双眼,但是竟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事物。

张六斤看到儿子邠志和几个女婿站在墙角处嘴里说着什么,几个姑娘都围在自己身边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

惠珍也来了,她坐在张六斤床边的椅子上,用手握着丈夫的手掌心。张六斤想和惠珍说句话,可是他试着张开嘴却始终无法做到,他能清晰地感触到来自妻子手心传递的温暖。

惠珍这个十七岁就嫁给自己的女人,她为自己先后生下五个儿女,让他享尽人伦之乐。张六斤望着病房里的家人们,他开心地笑了。

他从二十岁起继承父亲的遗愿,立志做名大夫,并且要做一名好大夫。一生都在治病救人的道路上行走着,未做过伤天害理、有违良心的事情。

十六岁那年父母仙逝,他受尽旁人的冷眼与嘲弄,只为养活他和年幼的弟弟妹妹。后来背井离乡,靠着乞讨一路走到西安,又阴差阳错流落到邠县,结识了惠珍这个女人,花了她一生的时间陪伴着自己,和自己携手共同支撑起这个大家庭。

张六斤努力回想自己这辈子是否还留有遗憾,想了半天仍然没有想到,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有遗憾了,他可以放心的走了。

张六斤感到自己的身子在飘,从病房飘到了走廊上,又从走廊飘到了半空中。

弥留之际,张六斤来到了日思夜想的故乡城固。

新街口那座钟楼依旧矗立在那里,见证着世事沧桑。这是张六斤幼时与小伙伴们共同玩耍的地方,在这里他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和不幸的少年时期。

张六斤推开老宅的大门,他看到母亲刘氏正坐在院中的那棵桂花树下给他做着最爱吃的豆腐饭,家里养的大黄狗正安安静静地趴在母亲的身边冲着张六斤摇起了尾巴。

父亲张怀民还是那么严肃,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父亲此时端坐在椅子上,手里仍旧捧着那本《金匮要略》在仔细。

“小皮球架脚踢,马莲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街上传来孩子们跳皮筋的嬉笑声,他知道这是妹妹秀霞带着弟弟福堂和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

张六斤笑了,笑容是那么的灿烂,一切美好的时光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他喉咙里发出阵细微的声音,就连坐在他身边的惠珍都未能听到,这应该是张六斤在人世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妈,我回来了。”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十七日下午五点,随着心电监护仪器上发出一阵刺耳的长“滴”声,张六斤的心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终于踏上回归故乡的旅途。

“有的人死了,但是他仍然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

张六斤生前曾多次拜读鲁迅先生的文章,他对这句话尤为推崇,并将其立为自己的座右铭。

中国人讲究盖棺定论,无论他生前做过任何事情,后人会根据他一生的事迹给他一个客观的评价。

张六斤在走完人生六十七个春夏秋冬后潇洒离去,世间只留下他一抹洒脱的背影,仿佛他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唯独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他曾经真实存在过。

“生前只管本份做人,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也与我无关。”

这,或许就是张六斤一生最真实的写照。

再见,张六斤。

再见,张福庆。自此一别,再也无不见。

再见,张自新。你一路走好!</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