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贺兰楚石被传唤上殿，在所有人面前将东宫密室里侯君集参与的歃血盟约、定策献计，从头到尾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出来时，侯君集哑口无言了。侯君集无法断定，贺兰楚石这个平素他所信赖的女婿，究竟是因为贪图性命和富贵，临时起意告发了自己，还是他从头到尾就是天子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卧底，既藏身于东宫，又刺探着这位掌控军权的岳丈。

侯君集是个执着又纯粹的人，他似乎就是为了建功立业而生的，当初他因为一腔热血追随李世民，就是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参与太子一党，也并不是因为什么个人与家族的利益，而是不忿于高昌灭国一战后自己所受的折辱，想要通过复刻玄武门之变的奇谋，再造一个能让他继续建功立业的新朝。此时的他知道，自己一步踏错，已经无可挽回，贺兰楚石是否是天子设下的暗桩已经不重要了。

侯君集是李靖之后难得的帅才，这几年大唐创下的功业，离不开他这一份，李世民心有不忍，问左右侍臣：“君集有功，想要为他求得一条命，可否？”虽是这样问，他和群臣都心知肚明的是，侯君集这次是必须要死的，他的战功太大，声望太高，一旦卷入了这场谋逆案，如果不处以极刑，那以后就会给朝局带来无穷的变数。群臣也很干脆地一致认为不可免，毕竟谋大逆是《唐律》中明确不能赦免的十恶不赦之罪之一。得到了否定的反馈后，李世民看着侯君集说道：“就此与侯公长诀了。”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望着眼前正在垂泪的天子，侯君集心中感慨，那些一起并肩作战的往事历历在目，他们本该是千古称颂的君臣，可惜他错估了自己，也错估了君上。一切都不可追谏了，侯君集只能向着李世民拜别。

皇城外的闹市，是处斩过窦建德、萧铣等枭雄们的地方，侯君集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此被处斩。临刑前，被问到有什么遗言，侯君集对监刑将军说道：“君集蹉跌至此！只是当年从秦王府时就事奉陛下，后来还击取二国，只求陛下念在君集做过的事情，留下我一个孩儿，保全香火。”

听闻了侯君集的遗言，天子李世民不免长叹，下令不再株连杀戮侯君集的家人，他的妻子儿女，只是被流放于岭南。

其余同谋者李安俨、赵节、杜荷等人，一同处斩。张玄素、赵弘智等其他没有参与同谋的东宫官员，因为不能匡正太子言行，因此被免官，降为庶人。不过一切到此为止了，不再搞那些株连三族的事情。

这也是天子李世民能给出的最大的仁慈了。

此时的李世民，也许忽然想起了自己崩逝的父亲，十七年前，年轻气盛的李世民悍然发动了玄武门之变，那时的他一心只有江山和社稷，并没有太多考虑人伦之情。可惜命运仿佛开了他一个玩笑，十七年后的今天，当初种下的因结下了多年后的果，父亲遭遇过的事情同样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李世民才切身感觉到亲人背叛所带来的痛苦。太子承乾、汉王元昌的谋逆虽是板上钉钉，但他实在不忍心看到骨肉相残的事情再发生在自己和嫡亲儿子的身上了。

“怎么处置承乾呢？”李世民询问左右。但这个问题却没有人敢回答。太子谋逆，论罪当诛，秦汉以来的历朝历代，谋逆的太子大多逃不了被杀的命运，而天子忽然这么问，看起来像是不太想杀自己的亲儿子，但朝中大臣，哪里敢为太子求情？这几年太子与魏王的党争愈演愈烈，求情之人，难免有为太子站队之嫌，到时候就算天子不会怀疑求情者是太子一党，也难保不会为魏王党所容。太子既然完了，魏王无疑就是下一任储君，得罪了未来的储君，这不是找死么？

最终，还是一个从六品的中书省小官站了出来，他就是通事舍人来济，当年隋朝名将来护儿之子。来济进奏道：“若能让陛下以慈父之心处断，让太子得尽天年，那不失为一个善举！”李世民马上听从，保全了太子承乾的性命，只是下诏废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