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感业寺绝恋

当永徽朝局正风云变幻之际,那个在多年后将改变历史的女人正在感业寺里清苦地生存着。

对于武媚来说,文皇帝李世民既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对她的一生影响最大的人。

第一次遇见这个男人时,她是被同父异母的哥哥们赶出家门、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少女,而他是受万民爱戴的皇帝,他们的年纪相差二十岁,十四岁是她初入宫的年纪,“武媚”是他赐给她的名。

和洛阳城里其他仕女一样,她从小听着李世民当年征战天下的故事,对这位英俊天子倾慕不已。她很高兴自己能够被选入宫中,成为五品的才人,她以为凭借着自己出众的美貌,能够赢得天子的青睐,但很可惜,她并不是李世民喜欢的女人。她不像长孙皇后,长孙皇后端庄、贤淑,而武媚却是飞扬、娇憨的一个姑娘,两人不是一个类型,所以她入宫十余年,始终没有得宠,空虚地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一段青春。

幼年丧父的武媚,对于年长的李世民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依恋,后世的心理学家称之为“恋父情结”。她把李世民的人格投射到自己的人格上,情不自禁地模仿李世民的行为,学习李世民的喜好,李世民写得一手漂亮的飞白体书法,于是武媚也学着临摹飞白;李世民爱好骏马、弓箭,武媚也学着驯马、骑射;李世民性格激扬澎湃,武媚也暗自模仿着李世民的作派。这一切有如女儿对她崇拜的父亲的一种模仿,武媚以为她越与李世民相像,就越容易引起李世民的注意,殊不知,她有板有眼模仿李世民一举一动的样子,在遍览人世沧桑的李世民眼里,显得如此幼稚。

武媚没有想到,欣赏她身上这股魅力并为之着迷的,并不是李世民,而是他年轻的儿子——李治。

李治的年纪比武媚小四岁,武媚刚入宫成为才人时,李治只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孩子。那时武媚见了这个名唤雉奴的小弟弟时(当然,按辈分武媚应该算是李治的小妈),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是一个内向而羞怯的孩子,他在那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亲生母亲长孙皇后,生活在暗流涌动的后宫,见证着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这两个他嫡亲哥哥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整日生活在忧虑之中。好在有薛婕妤的照顾和宫人们的悉心服侍,让他幼小的心灵得到了一点点的抚慰。

李治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心里常常会多看、多想。生在帝王之家,激烈的斗争让他的心智很早地成熟,在他成长最重要的这段时间里,男性带给他的是压力和攻击性,而女性则是抚慰他的心灵港湾,因此他不自觉地养成了对女性的好感和依赖。后世把李治的这种心理特征称之为“恋母情结”。

十年后,武媚再见到李治时,李治已经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了。李世民自征伐辽东归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他们两人都长期在病重的李世民身边照顾。日日相伴中,两个青年男女之间便生出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往往默然相对、暗室相逢、窄途邂逅时,两人就不自觉地红了脸庞。在李世民的病榻前,武媚与李治彼此传递汤药或者别的什么,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都如触电一般,感觉到了柔软的肌肤,肌肤里的热度,以及热度里清晰可见的跳动着的脉搏。

这就如同一段职场恋情,处于高度的精神压力下,两人很容易产生默契,并擦出火花。

更何况武媚这样一个美貌少妇,正好长在了李治的审美点上。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李治二十一岁,他眼前这位美丽干练、刚强坚韧、散发着成熟女性荷尔蒙的武才人深深吸引了他。武媚二十五岁时,这位帝国的皇太子出现在她生命里,也重新湿润了她干枯很久的身体与内心。

但就在这一年,太宗皇帝崩逝,也意味着这段并不为世俗所认可的感情,还没有来得及开始,连禁果都尚未吃到,便被生生掐住了。武媚和其他太宗皇帝嫔妃一样,按照太宗皇帝遗命,削下满头青丝,进入禁苑中的感业寺为尼。

皇帝崩逝之后,让嫔妃出家为尼,并不是皇家的什么惯例,前朝确实有孀居的嫔妃出家修行的先例,但让所有嫔妃都剃度出家做比丘尼,恐怕是头一回出现。所以宫里常常谣传,是因为当初李淳风算到,那个“女主武王”是太宗皇帝眷属,太宗不忍心将嫔妃们诛杀,这才下令所有后妃出家的。武媚也听说过这个谣言,有时候她不免想着,自己是个姓武的女人,那段谶纬会不会说的就是她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