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尴尬的帝国

至此,唐王朝在北部边境已无良将可用。

骨咄禄抓住时机,逆势反击,连连击破唐军防线,一直打到了代州。饶是大唐家大业大,从吐蕃前线调来了又一员名将——黑齿常之。

黑齿常之自从在百济投降大唐以来,长期驻守在西北临洮,防御吐蕃。大非川之战和承风岭之战战败后,黑齿常之以不足一万人的兵力,接连打败了吐蕃来犯之兵。在黑齿常之的威名之下,吐蕃终于放弃了攻势,向唐廷求和。如今突厥成为边患,黑齿常之便成了救火队长,紧急来到塞北前线,就任之后开始防守反击,再次遏制住了骨咄禄的攻势。

此时的武曌正忙着巩固手中权力,清洗朝中异己。黑齿常之是拥兵一方的大员,自然要担心是否会不受自己的控制。垂拱三年(公元687年),朝廷命黑齿常之率军清剿骨咄禄,但为了防止黑齿常之有异动,武曌命令亲信左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随军同行,名义上是听从调遣,实际上是监视黑齿常之的举动。结果,当黑齿常之节节胜利之际,爨宝璧为了争功,违反调遣,孤军深入,最终遭到伏击,一万三千精兵全军覆没。

听闻兵败,武曌只能在神都洛阳宫里狂怒,她采取的应对措施依然很有特点,那就是给骨咄禄送出改名换姓大礼包,将其官方改名为“不卒禄”,也就是“好死不死的阿禄”,以泄武曌胸中怒火。然而她的关注点依然在萧墙之内,随后的两年,在黑齿常之手下损失惨重的骨咄禄意外地得到了喘息修整之机,因为武曌的心思全放在琅琊王李冲和越王李贞的叛乱上,忙着诛杀涉案人员,将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剩下的儿子们杀得一干二净,哪有心思去管北方的骨咄禄?而且,黑齿常之也卷入了政治风波,被酷吏周兴盯上,后被逮捕入狱。一代名将黑齿常之无法忍受周兴花样百出的刑讯,在狱中自缢身亡。

不久之后,武曌改唐为周,终于自立为帝。原来的唐廷,已经安装了“插件”,变身为“周廷”。此时骨咄禄正忙着带兵西征,制服西突厥,漠北出现了空虚,这让周廷看到了机会,武曌决定,由白马寺僧人薛怀义担任行军大总管,率军北伐!

薛怀义是谁?这个问题到后面再具体分解。而让一个之前全无打仗经验的僧人领兵北伐,结果可想而知。武周屡次北伐,都毫无战果。

天佑武周,阿史那骨咄禄寿数不长,天授二年(公元691年)就死了。

人们以为骨咄禄的死,意味着突厥人可以消停一些了,但谁能想到,这才只是国耻的开端。骨咄禄死后,弟弟默啜继承了汗位。

相比于骨咄禄,默啜可汗更加老辣、油滑,他西讨党项、拔悉密、突骑施及西突厥十姓部落,又远征中亚昭武九姓地区,取得了成功。东击奚、契丹等族,扩地万里,漠北各部族大多受其控制。武周王朝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默啜一步步收复了当年颉利可汗在位时东突厥的势力范围。

之所以周廷对默啜的扩张袖手旁观,是因为契丹和奚人也反了。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6年),契丹部的孙万荣、李尽忠举兵作乱,攻陷营州,一路南下。女皇武曌下令,调遣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员大将,率兵征讨。然而几路征讨大军竟然一一被契丹人击破或者歼灭。武曌唯一成功实施的计策,竟然又是给叛军酋长改名字——李尽忠改名为李尽灭,孙万荣改名为孙万斩。

这个战果简直匪夷所思,当年太宗、高宗两代君臣手下,大唐王师所向披靡,就算有过战败、失利,唐军其实也并没有吃亏,只是因为深入敌境,后勤出现了问题才没有取得预先期待的战果。唐军打得艰难的几场硬仗,也都是三五万唐军面对几十万吐蕃军、高句丽军这样的劲敌的时候。可是这次周军讨伐的是当年只是大唐忠诚奴仆的契丹人,还是在境内作战,竟然被打得这么惨。

输给契丹人,其实不能完全归咎于周廷的指挥调度失误。因为契丹人今时不同往日,每次跟随唐军的作战中,已经训练起了先进的战术素养,李尽忠、孙万荣等首领,也是受过唐朝军事教育的外族将领,契丹军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在林地里跑的蛮族兵了。而此时的武周,不仅缺将,而且缺兵。高宗时代留下来的忠臣良将全都清洗了,原先大唐赖以成军的府兵制,也从高宗末期就开始逐渐废弛,兵源的数量、质量都出现了滑坡,有些州县甚至无兵可用。

当契丹人一路凯歌高奏,已经到达河北内地的冀州时,周廷的考虑依然是以维护武氏朝廷的稳定大局为优先,武氏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先是以梁王武三思担任榆关道安抚大使,在几路大军全军覆没之后,又让建安王武攸宜担任清边道行军大总管调兵防御契丹,可武攸宜并没有什么领军打仗的经验,带兵到了渔阳(今北京密云),听说前军王孝杰战败,犹豫着不敢进军,任由契丹攻陷了幽州和周边城邑。

武曌的希望接着转向了武懿宗,武氏一门中只有武懿宗略微有些军旅经验。武懿宗担任行军大总管后,带领二十万大军前去剿灭孙万荣,但大军抵达赵州之后,武懿宗听说契丹数千骑兵已经到了冀州,便恐惧起来,丢下赵州,退到了相州。眼睁睁看着几千契丹人占据赵州,在城里大肆屠城劫掠。

周廷没有办法,只好令几年前被贬出京,一直在江南彭泽做县令的狄仁杰紧急赴任魏州,担任刺史。来到河北之后,糜烂的情况让他惊讶——魏州距离赵州尚有几百里远,却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前任刺史强制城中百姓轮番登上城墙防守,而城中之人更加惊恐,大批百姓偷偷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