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年吧,把地里的庄稼卖了再给俺孩娶媳妇,人家还能白跟咱呀。”奶奶一句话,让本来兴奋的二蛋悄声气儿的坐在一边,没了声响,此时此刻他的脑海里全是田甜的画面,一瞬间觉得太对不住田甜了,她完全能找个比自己条件更好的,或是城里的,而他这么一个穷小子,她家知道他家里穷,已经是松了很大的口,可自家就是连基本的彩礼和物件都满足不了。
到一九八八年的时候,也就是我父亲提亲后的第二年,人们的心情格外丰富,一年的时间,人们的思想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安的人们上天下海,从衣食住行各个方面寻找着发财门道,成了的洋洋得意,败了的闷闷不乐。今天他终于可以正当光明的和田甜说结婚的事情了,家里的彩礼在东拼西凑后有了着落,猴小把所有挣的钱还有借的都搭在里面,让二蛋娶媳妇,嫂子干瘪的肚子里有成见,嘴上却没说话,可是也没有办法,我奶奶跟二蛋说:“儿啊,你放心去,赶紧让你成了家,把媳妇娶回来,妈就是砸锅卖铁也值了。”
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在这小小的农村样样都是大事,白事可以要人命,让人悲伤难过,可喜事有时候更要人命,如果不成更让人悲伤难过。似铁皮锅上的蚂蚁被炙烤的蚂蚁一般,二蛋知道这件喜事要了豁出去母亲半条命,哥哥为了自己的亲事东拼西凑,明显的与嫂子闹了矛盾,玲花见了他话也不说,就像见了外人一般,有天晚上猴小还跑到他们这边来挤着睡。
“你怎么不说话?”田甜边走边问二蛋。
两人走在城里的大街上,人不多,二蛋却显得疲惫不堪,她问一句他答一句。
“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停住脚步的田甜看向二蛋,犹犹豫豫的难以启齿,眼睛像飞鸟一样躲躲闪闪,可想到母亲和哥哥自己必须抓紧行动,而且这对两人也是一件好事。
“我实在说不出口,家里东拼西凑,彩礼还差点,你还愿意嫁给我不?家里太穷了,一想到你跟着要过苦日子,我就觉得难过,可是我又觉得,如果我能把你娶回家,我想我这一辈子都值了,我也能看出来你家里人好,提的要求也不高,彩礼也不算多,可就是这钱,也东拼西凑的还没有准备好,我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也不知道你能看上我哪一点,就我这个样子,你说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田甜被他说的一愣,好像没有回过神来,手放后背,独自向前走着,这一举动却让二蛋沉不住气了,急忙跟上她。
“你到底愿不愿意嘛?给句痛快话,怎么不说话了?”
焦急的二蛋,追着田甜问来问去,惹得田甜扑哧一笑。
“你觉得我看上你家的钱了?还是图你家的三亩地?”
这句话说的二蛋惭愧起来,她又接着说:“咱两一起努力呗,怕什么,当初我爸妈来到介休的时候也是一无所有,可日子照样不是慢慢变好,只要心在一起就行,我要不愿意你,能和你走到现在嘛。”这句话让我父亲记了一辈子,两个人只要心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哪怕日子苦,可再苦再累心也甜,之后的日子也确实证明,我的妈妈田甜,这个半工半农的女人,来到我家后,展现出了惊人的吃苦能力,以及作为女性身上的品德也都在她身上体现,只是她的美好愿望并没有嘴上说得那样容易,可当时也正是这么一句话,让他们两人走得更近,二蛋拉过田甜,一把搂在怀里。
那场婚礼的记忆是红色的,由内而外的红色,是幸福的红色,红色的婚纱,红色的被子,红色的鞋,红色的心,红桌子,红脸盆,红被子,红床单,红蜡烛,红脸蛋,红纸,红油,红糖,灶台上闪烁着发红的火焰,点燃这场红色的盛宴,田甜坐在这从内到外被红色的床上,看着火红的屋子,仿佛要把她的心,她的血也点燃,这一天来来往往的人向她道喜祝贺,小孩子们红扑扑的脸蛋挤着要看她这个新媳妇子,抢着问她要糖吃,黑夜笼罩下的红色更加亮眼,她轻轻撇了一眼带来的洗衣机,然后把目光定在一处,细细打量着那个陪嫁的大皮箱,那个箱子撑的满满登登,才勉强把东西全装上,此时上面贴着一个大大的喜字,弟弟田晋笨重的抬了一路,身上的衣服比二蛋那件蹩脚的西装还要透湿,拿着红包才勉强塞住他的嘴,那个皮箱她整整收拾了一晚上,把那张床的书全都收了进来,那张从小睡到大的床一下宽敞许多,这些书无论怎样她都是要带走的,好像没它们觉都睡不好,那是她的宝藏,只是现在正发愁到底该摆在哪里。这张不大的床上有三分之一摆着床铺,剩下的地方也没个合适,田甜透过窗户看着醉醺醺、满脸红光的二蛋还在不停的敬酒,她默默地把她人生幸福托付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自己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浑身上下的血液迅速的奔跑、流动、滚烫。
可爱情的滋味谁能一口尝得尽呢?即使到我长大成年和早就长出白发的父母谈起来,他们仍旧各说各话,我妈说如果有机会肯定能找个更好的,娶了我你就烧高香吧,我爸说全天下除了他能对母亲这样死心塌地,任劳任怨,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再然后他们就磕磕绊绊吵起来,好像谈论的不是一个东西。可不管怎么说,他们纷纷扰扰的嘴巴上已经磕磕盼盼这么多年,岁月的河流在他们脸上流下深深的痕迹,那张虽然不甘示弱却又洋溢着幸福的脸上都有过他们的过往,那些凹陷的皱纹已经容不得他们反悔。
闰六月的二十一,老黄历和算命的都说这是个好日子。我的父亲岳经民和母亲田甜终于在今天步入婚姻,修成正果,一起完成他们人生中至关重要、刻骨铭心的爱情成果。二蛋这天早早的起来,穿好了借来没几天,让他浑身难受的西服,打着一条亮眼的红领带,现在的人们结婚都流行穿这个,也只有穿成这样才有结婚的样子,家里的各种用具也是东拼西凑的组合在一起,田甜也万万没想到这个家里一大半的东西都是这样借来的,结婚没几天后又陪着笑脸空空的还回去,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和家人蒙在鼓里。院子里搭起起了篷子,篷子下的锅灶散发着余热,被黑色的煤死死的压着,只需要煤钎一捅,便会散发烟雾,接着便是熊熊燃烧了,这一天的到来,二蛋说他之前无数次幻想过这一天的场景,可真当这一天来临,显得是那样不真实,自己就要把田甜娶回家了,就要真真正正的成为一个男人了,“能和你妈结婚,在一起生活,感觉这辈子都值了。”父亲又一次这样和我说,这样的喜事,也使整个家都热闹起来,猴小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尽力的操办着这一切。
两班响器足足吹的腮帮子发红,迎亲的唢呐悠长而又刺耳,点燃了空气中的喜悦,人们的情绪也被一下带动起来,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心情也畅快起来,二蛋伴着这闹声踏进了王家的门槛,在屋里的田甜则害羞的放下了盖头,她知道她爱的人,她要等的人就要来了,转头看一看这住了二十多年的房子,想起昨天陪着自己睡觉的母亲,眼泪又有些忍不住的掉下来,努力的安慰自己这是幸福的泪水,当二蛋那张喜气洋洋的笑脸,穿着一身西装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觉得有些好笑,一切的不舍都已经烟消云散,只想跟他在一起,迷醉在这喜悦的红色海洋中。
“爸!妈!”
这一声十多年都在没说出口的称呼,显得那么生疏又别扭,他叫的声音很大,穿过空气,又回到二蛋的耳朵,传到了大脑,被自己吓了一跳,如此的刺耳与陌生,爸爸这个词有多久没说出口,这个形象仿佛已经从他的记忆中消失,有的是妈妈、哥哥,但二蛋又马上缓过来,来不及多想,又融入到了这喜庆的氛围中,被人起哄的一次又一次的扯着嗓门喊,换着不同花样,又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