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鲜血与煤炭9

同一片土地 橙子哥呀 6773 字 5个月前

这个厂子二蛋不是很熟,刚建没多久,听村里人说是供电的,只是还没有建好,一到晚上的时候就两老头在里面看着,转过路口,厂子的围墙长长的横在那里,他们挑的是厂子的右后方,这地方可谓绝妙,一来进去不好发现,二来对于逃跑来说也是个好地方,进可攻退可守,听郝群他们说之前就把这里摸得清清楚楚了,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爬吧,跳的时候脚轻些。”

墙不是很高,像他们这些大小伙子,脚用力一蹬,手往上一够也就上去了,为了使声音更小些,二蛋撑开大腿,几个人踩上去然后爬上去,很快,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墙外,只留下老黑和二蛋,墙内的脚步也渐渐隐去,没有了声音。

“这得多长时间?”二蛋轻声问着。

“顺利的话,用不了多久,东西都在外面堆着。”老黑的那张黑脸在这黑暗中若隐若现,清楚的能看到他那雪白整齐的大白牙,两颗眼珠子也闪着光。

“你去转角那里呆着,看着点,看到人不要怕,悄悄猫着,只要不发出声音,过来的人也看不到你。”

于是二蛋按照老黑的指使,向墙角转弯处走去,可越是一个人在这黑暗里,越是担惊受怕,想入非非,二蛋壮着胆子摸着墙往前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老黑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另一边也是漆黑一片,墙中间有一小盏灯亮着的光显得是那么微弱,慢慢镇定下来的二蛋,才开始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地方,也慢慢的体会到这个他们选的这个地方的妙处,无论外面的人,从哪个方向过来,都能从转角处第一时间发现,完美的应了那句敌在明处,我在暗处,即使失败,他们也能够顺着来时的小路,跨过田地,躲进村子,只要进了村子,那可就是他们的地盘了,左拐右转,去李家上王家,一家挨一家,怎么着也抓不住,二蛋心里暗暗琢磨,如果这聪明劲儿要是能够用在正经地方,郝群肯定也是个人才。

在这里的等待,显得如此漫长,二蛋不敢直挺挺的站着,蹲在角落,贴着边儿,盼着他们能够早点出来,可左等右等,脚都站的又麻又冷,让他又想起家里暖和的被窝和躺在被窝里的老婆,真想现在就回家,光着身子抱着老婆,好好的睡一大觉,不禁后悔自己这一举动,怎么就走上这条路,可又想起家里的苦,这两天催着的债,体贴的田甜把全身上下所有钱都帮着自己还了债,可那些眼神还在催催催,这令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自卑和侮辱,学习好、肯干活、能吃苦的他,生活的压力竟让他感到如此的难受不堪,郝群答应说一晚上的功夫就让他把钱都还完,省的受那份气,也稳妥的很,别人求着他想入伙,他还不愿意带,反正就干这一回,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稀碎的脚步声,令二蛋紧张,不由地屏住呼吸,左右望着,心跳怎能响这么大声,应该是那边老黑发出的声音,可自己也看不清楚,又看看另一边依然静悄悄无声无息,老黑出事了?还是他们出了意外?二蛋不由的往坏处想,于是他向身后老黑的方向走去,越靠近声音也越来越大,直到走近才发现,一捆捆的电缆线从墙内扔出,老黑伸手接着,有的没接住掉在了地上,这也不怨老黑,里面好几个同时扔着,可老黑还是伸手接着,动作是如此的熟练。

“装袋子里。”老黑看到二蛋过来也说着。

得了命令的二蛋,麻利的撑开了在地上准备好的袋子,将老黑接下来的电缆线装进去,他用手拿起来才发现了这电线的重量,沉的可怕,怪不得这样值钱,可也顾不得多想,急忙往里装。

“妈的分开,别都往一个里面装呀。”老黑轻声骂道。

吓得二蛋一激灵,又将电缆线分开,直到拿来的五个袋子都装的差不多的时候,里面也不往外扔了,墙上伸出两只手,接着张介民那头伸了出来,两手一撑就立了起来,对着外面的二蛋嘿嘿一笑,翻了下来,紧跟着一个接一个的,直到郝群最后一个出来。

“走。”

这种得手的心情让人痛快,令每个人喜悦、激动,明明有一肚子话,却都藏着,这样的经历真怕会上瘾,兴奋的心情难以忘记,不像运动比赛胜利那般大呼喊叫,也不像得了礼物一般,每个人都悄声沉默着,但从互相的眼神里,那带着开心,发着光的眼神和面部表情,每个人都不说话,可兴奋的情绪却传给了每一个人,力气大的一个人背着袋子,也有两个人抬的,这背着的哪里是电缆线,明明是他们的幸福生活和心里的那些美好,这会子身子终于热了起来,还冒出一层汗,二蛋高兴着这么一来,债务便会还清不说,日子一下还能宽裕些,和田甜能好好熬他们的日子,这一群人消失在墙边,直到完全的被消失在黑暗处,离厂子越来越远,离家里越来越近。

闷热的九月里总算下了一场暴雨,冰雹像是石头一样砸了一阵,豆大的雨点立马就紧随其后,新鲜而又湿润的空气中有泥土的芬芳,花草树木绿油油亮着,风雨过后的村庄总是那么的平静。经过那夜之后,日子又恢复到一样,好像只是一个梦,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有田甜还在不停追问他那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她坐在黑夜中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回来,二蛋想说又不敢说,一直跟她马马虎虎绕着圈子。白天依然和介民装煤、卖煤,晚上各自回家,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会忍不住讨论起那天夜里的事。

介民说翻墙进去后出奇顺利,两个老头睡得跟头死猪一样,老远就能听到呼噜声,别说看门,就是叫都叫不醒,反正他们都是吃公家的,肯定不上心,即使丢了肯定也不敢往外说,只能哑巴吃黄连。倒是原本说好堆在地上的电缆线不见踪影,一下让他们没了主意,还以为要空跑一趟,郝群没死心,让他守着老头,他们左右晃荡着去找,没成想还真就找到了,老头就把电缆线放在对面的库房里,那几间屋里全都是,真就是自己骗自己,那库房连个门都没有,别说防贼,就算来个小孩怕是也能抱走,电缆线密密麻麻摞的老高,果真就开了眼,这哪里是电缆线啊,都是一沓沓的钱啊,我们的美好生活呀,介民眼睛放光越说越激动,他们拿的也只能算是冰山一角,静悄悄往出抬,后面的事你也就知道了,搬到墙根就扔到外面,只不过我觉得这事也只有现在是好时候,到时候厂子人一多,设备都建起来,可不会像现在这样。

“不管以后现在了,这样的事让我心慌。咱说好了就干那一回,给金子也不去了。”

“我就是这样跟你说嘛,以后那肯定是不去了,毕竟不是个见光的事儿。”

“还算你有点觉悟,今天就这样,往家去吧。”

二蛋迈着大步子走进家里,门口准备好的一脸盆清水,他把水撩到外面洗手,那团清水顺过他手间的纹路没走几步道就变成黑色,掉在地上,他又把脸闷在盆里揉搓着,盆里的清水晃荡几下就被染黑了,然后就感到一股力量把它们甩出去,在空气中分了家,那身影满意的把上衣里子反过来,擦着脸进屋去了。

“我回来了。”二蛋喊着进屋,却没人答应他,田甜闷声在桌前吃饭,看他进来连头都没抬一下,二蛋明白她愁什么,主动拿着碗凑在她旁边,趴在她碗底下朝上望着,眼睛嘴巴眯出一道缝来,门牙亮晶晶闪着。

“烦着呢,不好好吃饭,在这儿鬼抽筋寻我开心。”

“那你好好说说,谁让你心烦,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明知故问。”

“对,明知故问。”

二蛋不停重复学着她说话,说着说着气氛就变得愉快起来,那股闷气也满满吐了出来,买卖简直太难做,这几天田甜的工作却显得如此的不顺,常常在店里坐上一天也见不到人来,师傅和她大眼瞪小眼望着,白色的布面上都要掉一层灰,她几次想跟师傅说在这里白拿工钱,还不如出去换个做的,等生意好了再回来,可师傅好像把她看穿了,不等她开口就摆摆手和她讲起以前的事,你这才学到哪里,连个二眯儿都算不着,想当年我当徒弟那阵子,日子也和现在这般,可买卖好的不成样子,常常加班加点到夜里,买主们一刻也等不及,大老远闻着名声寻过来,咱做的衣服那就是招牌,人只要穿出去,那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等我真正做了师傅,这十里八村哪个不知道我的名号,尤其那待出嫁的新媳妇,上赶子拿着好吃好喝送过来······

田甜不忍心打断师傅,晕晕乎乎听着,又想起她结婚的时候,师傅提前好几个月就给她准备上了,在那张纸上画来画去,摇着头不满意又都撕掉了,她跟师傅说不想穿传统带有龙凤的凤冠霞帔,确实毫无美感,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师傅丢掉手上的笔,夹起一支烟抽着,她忙在旁边赔不是,既然是出自师傅的手,什么衣服都能穿。师傅却信誓旦旦的说,那就给你做个不一样的,这么多年了,谁说结婚都要穿那一个样式。那把度量线都已经磨光的尺子师傅用的得心应手,完全是凭着感觉,她那件礼服可以说是师傅的得意之作,结合外来的白色洋婚纱的样子,主基调还是红色的,又给她配上传统的刺绣、流苏,腰间看不到的地方,还用金线刺着她和二蛋的名字,师傅一直在小屋做,直到马上就要结婚了,才把她叫了进去,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彻底爱上了,穿着这身礼服在师傅眼皮底下转,她看着师傅沉睡已久的眼睛重新燃起亮光。

那件礼服还是起了反应,马上就有来找师傅做一样的,可这毕竟是少数,这年头有点钱的谁还会做衣服,挣这穷人的钱更是难上加难,何况那些那衣服的都是现成的,给钱直接就能穿在身上,连一些老顾客都不在上门,这家店像是一叶扁舟,说不定哪阵风就会把她们刮倒。

田甜一说到这里,话头在嘴边眼泪就要忍不住往下掉,然后鼻子就酸的说不出来话,自己好像做什么都不行,二蛋只能在旁边不停地安慰,说日子一定会好起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