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鲜血与煤炭9

同一片土地 橙子哥呀 6773 字 2个月前

“这事干不了。”二蛋悄声对着介民讲道,“他娘的郝群疯了,敢碰这行当,到时候被发现就完蛋了。”

“咱要不就干两回,把咱两的车一换,再好好的挣钱,这不就行了嘛!”

“可这事犯法啊,干一次也是犯的啊!”

“你看郝群不是也没事嘛?”

“要干你干,我不拦着,到时候出了问题别把我拖下水。”二蛋罕见的生了气,车也不要了,掉头就走。介民好容易追上去,拉着他衣服说道:“我不干还不成么,刚刚开玩笑说着玩的,咱就好好卖这煤,挣得钱干干净净,问心无愧。”

“这还差不多,别想了,回家,这事以后不要再提。”二蛋打劝着介民,他看出介民已经动心,面对金钱的诱惑,谁又能不动心呢,两人受死受活干一天,还挣不到郝群的一包烟钱,都是同龄人差距咋拉了这么大,再大的心劲也忍不住泄气,好可这事如何干得了。

可是就连二蛋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到头来还是做了。他坐在乌漆麻黑的房间里翻肠洗肚,越想越觉得冰冷,最后竟缩在角落色色发抖,可这个夏天并不是这样的,甚至热的让人受不了,简直要发疯,他努力回想着这一切,不怪天气闷热,让人心烦躁,阳光把绿叶打的透亮,通往煤厂的黑色道路上发着亮晶晶的光斑,还没开始干活只是光走路就汗流浃背,身上的力气全被抽走了,城里的人躲进楼里不肯出来,村里的路上也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老头老太太睡倒在树荫,手里不停的摇晃蒲扇,他们干哑的叫卖声,只有黏在树上的知了刺耳的回应着,那天介民还中了暑,把中午扒拉进肚子里的饭全都吐在发烫的土地上,他一个劲拍着他后背,好让他能舒服些,最后他们也坐在树荫下,望着满满一车煤干瞪眼,躺在地上的介民对他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家歇着,看样子又得白干一天,哪个没长脑子的会在这大热天屯煤烧。他们一连三天都没把那车煤卖出去,原本还湿润的煤泥和现在的身体一样变得干裂,他正往煤车上浇水,三叔挪着步子朝他走来了。

其实也不怪别人追着他屁股催账,要怪只能怪自己心存侥幸,急功近利,三叔点着烟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可二蛋结结实实从他嘴里吐出的烟雾中听了个明白,燃烧的烟嘴人倒起霉运来怎么也拦不住,说他家里缺钱用,要是有钱的话就先还了吧,因为听人说你把其它饥荒都还的差不多,你三叔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三叔,驮着的背已经快把他压死了,催账的人早把你三叔家搬了个精光,可他还是不忍心对你说。其实三叔看你往那煤车上浇水就什么都明白了,狠狠的把胡乱说话的卷烟扔在地上,好像嫌它乱说话,拍拍屁股上的灰土走了,他心里不是滋味,你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其实二蛋借钱的时候就知道三叔家里富裕,当初猴小就是跟着三叔干活,说起来三叔对这个家有恩,想当初三叔也是意气风发,宽大骨架撑起来的肌肉线条分明,声音粗厚洪亮,那嗓门隔了老远都能听到,天生的领导气质让他的人手不断壮大,揽的活越来越多,这些年去十里八村的包活干工程,房子盖的又漂亮又结实,自己家里盖的那三间房也是出自三叔的手,兴许是老天爷嫉妒,眼红的人说了坏话,三叔的好运气也走了下坡路,本来那座房子已经改了大半,给人家盖房封顶的时候,从顶上一口气掉下去两人,摔的半死不活,浑身是血的被人抬进医院,可医院是个甚地方,谁敢跟白大褂的医生讨价还价,花起钱来更像个无底洞,多好的底子也能把人掏空,要是依着三叔的性子,这伤若是在他身上,听到要花这么多钱肯定就不治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偏偏是他手底下的工人,砸锅卖铁也要往出花的,也因为一次事故,这么多年的家底赔了个精光。可当他把钱拿给三叔的时候,三叔并不着急要,反而摇头推推他的手,说先紧着你的日子吧。

可他的日子又变成了什么样啊,田甜的店里面临着关门走人的风险,哥哥猴小有了自己的孩子,即使再不顺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啊?家里人被自己硬生生拖进黑暗中,他只是单纯想让着生活变得更好一些,没想到却要用无数的黑夜偿还,当郝群第一次在他耳边说那事的时候,心里直直涌现出八个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再穷也不能去干那样的事,可还是那该死的生活让他失去理智,贫穷像一座大山一样压着他,在这里的日子简直要了他的命,他已经不记得到底是怎么加入郝群他们,怎么就在介民面前稀里糊涂点了头,凭着介民的胆量,如果他坚持不同意,那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想到这里他觉得身上更冷了,这间屋子里完全丧失了时间概念,白天黑夜与他无关,眼前永远漆黑一片,他也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偶尔会出现一阵刺眼的强光,看不清模样的黑影把他带出去然后带回来,在第一次面对着那些凶狠的面孔,他就一五一十全部和盘托出了,可他们好像不信,说什么问题严重,性质恶劣,不停的问,可他实在说不出其他的话,再往后只是重复,重复,再重复,以至于在他回忆了太多次之后,那个夜晚的事儿,他已经渐渐分不清,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扭曲变形。

那天虽说已是深夜,那蒙蒙的月光洋洋洒洒,外面要比里屋亮堂多了,光亮透进窗来,田甜起伏均匀的呼吸声,成了这夜里唯一的声音,熟睡的她完全感受不到那颗近在咫尺旁疯狂不安的心跳,那双眼睛在黑夜里发着光,直愣愣看向窗外,静静的听着,等待着,像是这黑夜里的狩猎者,应该快到了,明明躺在这里,心跳却不觉得加快了,砰砰的跳着,为了使自己平静下来,他轻轻掀开带着温暖的被窝,冰冷的黑夜把他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子激起来,事已至此他也回不去了,蹑手蹑脚的摸着黑穿起了衣服,想要提前把一切都准备好,他以为已经够小声了,仅凭着声音田甜是完全察觉不到的,难道还真有心灵感应一般的怪事,田甜回忆起来也说不清楚说,反正好端端的就醒了,心里焦躁不安。

“你干什么?怎么还穿衣服了。”万万没想到,这动作却吵醒了睡梦之中的田甜。

“我能干甚?去院里上个厕所,你快睡吧,”

好巧不巧的是手电筒的灯光,在这黑夜里形成一道白色的光束,从外面照到了二蛋屋里的窗户上,在那玻璃上晃了几下,然后又隐了下去,真是怪事,他一门心思的等了半天也没等着,却刚好在田甜醒这的时候亮起来。

“外头有人?”

“你别操心了,我顺便看看,快睡吧。”心提到嗓子眼的二蛋明白,这是郝群他们说好的信号,看到手电光就赶紧出门。

“有夜壶你咋还非要出去上?别看了,赶紧睡吧。”

二蛋做贼心虚,倒忘了屋里就准备着,只好说道:“天热屋里闷,一股子味,你还能睡的着啊?”正说着手电筒的白光又在窗户上亮起来,还转了几个圈,明显是有人专门在上面照,

“好了,你快睡吧,我出去看一眼就回来。”

“那我等你啊。”

“等我做甚?你快睡就行。”二蛋快速的穿好鞋,关上门,悄声的走了出去,生怕媳妇又问气什么来,说漏了嘴。夜晚的凉风使得刚刚出门的二蛋一阵哆嗦,两只手抱在胸前走着,也渐渐清醒过来。他一出门,就在门口拐角处看到郝群、张介民还有几个比他们年纪大的村里人。

“快。”介民叫着二蛋。

其他人见他出来,就话也不说的往前走,只有介民站在原地等着,其实他一出门就觉得这件事糊涂,后悔的情绪和害怕的心情折磨着,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心情,他悄悄拉过介民。

“我说要不咱两别去了,现在还来得及,万一出个啥事,这一家人可咋办。”

“放心吧,我就不信咱就这一次还能被捉,都已经箭在弦上,临时反悔还不让人笑掉了牙,以后见面还咋说话,黑水道子流到底?这苦咱能吃,可你忘了你借的那些钱,三叔是没说话,其他人呢?那些人咋问你催的,话多难听!”

二蛋想起家里的一屁股债,以及田甜跟着自己吃的苦,和婚后的生活,他无言应对,便挪着步子和介民一起跟了上去,连自己在内总共七个人,都是一个村的,郝群像一只领头羊一般走在最前面,带着他们六人向目的地前进。

明明已经是九月,天气仍然燥热,夜里吹来的风,却冷的二蛋一直哆嗦,膝盖又忍不住的颤抖,他都要忘记上次这种那个感觉是什么时候,又想起家里那个温暖的被窝,又潮又闷的空气里熟悉的喘息声,此时他倒宁愿在那里闷死,也不愿做个冻死鬼,跟在这群人身后,熟悉的道路变得漫长,穿过村路,天地,黑夜静的可怕,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每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郝群的脚步停了下来。

“前面转过路就是厂子了,还是我们几个先进去,带上介民,老黑在墙外接应,二蛋你负责放风,有人来就吹口哨,咱就跑,都没问题吧?”

“好”

“都别怕,稳稳当当没啥问题,就算有甚意外情况也不叫个事儿,转头就能跑回村里。”

郝群的眼神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众人点着头,然后向厂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