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红色在我父亲和母亲的生命中,盛开的如此美丽,凋谢的也是如此的迅速,像是一阵风似的,吹过这个家、这个村,这片土地,再继续往前吹,继续蔓延,可没想到接过接力棒的却是黑色。
乌天黑地,煤烟滚滚,炉火熊熊,铁水融融,火星烈烈,煤山座座,乌金满地,银铁成片,煤车如龙,黑水横流,无煤不富,有煤则肥,尤其在山西这块黄土地上显现的尤为突出,各大煤厂、煤矿、公家的、私人的、光明正大的、偷偷摸摸的,贫煤、焦煤、瘦煤、中煤、粗煤、细煤、加工的、未加工的,这黑色的精灵源源不断的从黄土地下被运出,运到全国各地,又冲进红色的火焰里翩翩起舞,黑色变成红色,红色又会变成黑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燃烧,燃烧,能量,能量。
挖煤打铁,吃黑行,这个自古以来的苦行当,如今又成为人们追捧的对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山西这片黄土下面,老百姓望眼欲穿的目光穿过田地,全都盯上那一团黑色。即使矿难不断,滚滚煤烟穿肠过,热浪滚滚烫死人,又脏又累,严重透支身体的同时还有搭上性命的危险,鲜血淋漓的惨痛经常充斥在耳边,但那高额的回报,仍旧吸引了很多人在这片黑色里摸爬打滚,这都是钱呐,都是想要的生活。
结婚后,一腔热血的二蛋也加入到了这场黑色狂风中,和张介民两人一起商量,靠地吃饭的日子已经过去,这场黑色火焰在黄土地上熊熊燃烧,一夜之间,无数的暴发户涌出来,让人们都染上了红眼病,也让二蛋从幸福中苏醒过来,面对着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家里结婚欠的饥荒,他一直思量着找份其他做的,挣钱养活这个家,等待一个属于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可老天总是让他看不到那些机会,自己那些高中同学眼看着都找到了好工作,他们很多人的读书成绩放方面都比自己差,可好像唯独只有自己守着这块干巴巴的地皮,于是和闲在村里的介民,一起说好去卖煤,这黑色的小玩意也确实是个发财的好门路,按照张介民探来的说法,只要与煤沾边的就没有不挣钱的,他见过煤老板交易的时候,数票子都不是用手,而是一沓沓扔在秤上,好像那不是钱,而是水果蔬菜什么的玩意,最后随手扔在一个袋子里。山西人与煤老板的印象,也是在这时候传了起来,究其缘故不过是有了钱的煤老板们在黄土地之外的地方大肆挥霍,而没钱的百姓又根本无力出去,所以留给外人的印象里好像只有金钱与煤老板的山西人。其实真正意义上挣了钱的只是金字塔的顶端,底层的人太苦,喝到的汤里都有一层煤灰和血水。拿着命去挣这份钱,而那些老板和管理的人,那可就挣大发了。介民拍着胸脯给二蛋打包票,说他两就从卖煤干起,一点一点干,低价收进来高价卖出去。二蛋点点头答应了,早就想换个挣钱的行当,只要肯干总能挣到钱的。
田甜婚后还是一样在裁缝店里,跟着师傅做衣服,只是生意不景气,现成的衣服源源不断的进入,样式又好价钱也低的让人害怕,给她们这个行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在师傅的带领下勉强经营,这个店也就只剩她和师傅两个人苦苦支撑。
生活中好像所有的矛盾都来自于没钱。婚后没两天,桌子柜子从家里消失了,二蛋把借来的西服也还了回去,田甜想到了家里条件可能比较差,日子也会苦一点,可万万没有想到连结婚的衣服都是借的,整个家里唯一的电器就是自己陪嫁的洗衣机和缝纫机了,面对这样的条件,大大出乎了田甜的预想,这天晚上田甜将二蛋拉回里屋,轻轻的把屋门一带。
“怎么了?搞得神神秘秘的。”
“神神秘秘的可不是我,是你!是你们这一家!”
“说啥呢?咱不是一家嘛?“二蛋嬉皮笑脸的说道。
田甜则眼神牢牢的锁定着他的眼神,二蛋被这么一看浑身难受,别扭的闪避着她的目光,使得他的笑脸也无立足之地,不得不严肃面对。
“你就跟我老实说,家里现在还欠多少钱?”
二蛋则坐着没有说话,也没看坐在对面的田甜,少有的对她如此冷静,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田甜问完之后也一直没有动静,她等待着心爱的男人和她坦诚。
“老婆,结婚前也跟你说过我家的条件,其实你也看到了,我妈一个人把我们三个娃拉扯大,跟你结婚的钱也都是借的,再加上家里之前盖房子什么的,钱永远在兜里捂不热,还没挣下就有一屁股花钱的地方。”
“那到底有多少?总得有个数吧。”
这笔钱在婚后日夜困扰着二蛋,心里算了一次又一次,怎么可能会记不住?只是他不愿让眼前这个女人一进家门,就为钱烦恼,和自己一样分担着家里的账务,可眼下不说又不行了,这张嘴像被石头压住一般沉重。
“四百五十六,总共还欠四百五十六块。”
二蛋一字一字的说出,两人沉默的坐着,这样的经济重堪,确实让田甜有些措手不及,之前在家里她从未被这样的事情烦心困扰,她也没什么花钱的去处,如今失去了父母的庇护,才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当初的日子真是一种幸福,现在不得不要独立的面对这困境,她是受不了欠人钱和情的滋味的,那种感觉好像浑身不自在,不知道的时候还好,一但了解,心里立马就被沉甸甸的压着。她立马下床,拿下她那个陪嫁的皮箱,那是她的宝贝,书里确实有黄金屋,有一本书里夹着一张张纸币,在仅仅结婚刚刚两周的情况下,就把母亲给她留下的后路和嘱咐全部交待出来,把自己所有的钱还有母亲那晚连夜交给自己的彩礼钱,全部拿了出来。
“给,先还账吧,不够的再慢点还,咱两一起还,欠着人家不是事。”
这一举动,让二蛋吓了一跳,拿着钱不知道怎么办,把钱推了回去。
“这个钱是你的,不能动,等咱以后挣了钱再还也成。”
“什么你的我的,我又是谁的?快把钱拿着先还了。”
二蛋心里不是个滋味,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他知道田甜有一些钱,可还不知道老丈人一家居然把彩礼都给了她,这在农村是不敢想象的,相当于结婚根本没花什么钱,并且田甜又是老大,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谁家能做到这样?不由从底感激着,这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媳妇,竟然被自己寻着了,到底修了什么样的福才碰到这一家人,看着用一块小布包着的钱,还有田甜,二蛋一把把她拉到怀里。
“娶到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值了!”
靠着这份钱,二蛋把大头的外债都还了,算来算去就差一百五了,以后挣了在慢慢还,可是他没想到,这笔钱最终也不是由他还上的,兴许是老天给他的好运气到了头,黑色旋风的才刚刚开始,这阵风还没有真正的刮起来,更苦的日子还等着他们。
为了这个家能过得更好,二蛋和田甜都充满了力量,卖煤也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样,他们干的活毫无竞争力可言,谁赶着平车都能卖,也总有人把钱压的更低,到头也只是些辛苦钱,虽说和张介民两个人一起卖煤,可实际上大部分活都是二蛋一个人在干,介民腰不好,干一会就得歇一阵,好在他那张嘴能说会道,谈成了不少主顾,最后两个人平分。
可是这煤说来也怪,有时候热情满满的来吆喝也没有人买,有时悄咪的也能卖个底朝天,一车接一车的,介民也总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是他哪里懂二蛋的困境和想法。
那是一个黄昏,太阳刚要下山,被煤染的黑脸、黑头、黑身子的介民和二蛋刚赶着空车回来,在村口意外的碰到了郝群,他却一身干干净净,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做甚站这?这些天又在哪发财呢?”
“害,歇的。”郝群说着给两人递上烟,毕竟是一把子兄弟,从小一起耍起来的,他们在一起,从来都不分彼此,可今天这衣服却把他们硬生生地分了出来。
“这么好的烟!你真发财了?不过日子了!”二蛋抽着他递上的烟,而郝群却冲着他两神秘的一笑,然后把他两小心翼翼拉到一旁,悄悄的说起他的发财道路。
“这事我就跟你们提过,别人想来我还不带他玩呢,你两也别乱说,你两要是想好了,就跟我说,咱们兄弟一起发财,不干我也不勉强。”
郝群说完就被村里人叫走了,直奔村里饭店的方向。留下两人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