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鲜血与煤炭17

同一片土地 橙子哥呀 4139 字 2个月前

“黑布隆冬的,咋不开灯?都给你们通上电了。”

“嗐,家里就我一个人,那不是浪费电嘛。”

“哎,你可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妈妈呀。”

“别说那没用的,你咋回来的?看你瘦的,也不见长肉呢,能在家里歇几天?最起码也该提前给你下碗面,外头咋样?”

妈妈一连串的问题涌上来,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正说着,爸爸推着他那辆大联合自行车进来,吃惊的看着地上的行李,抬头就看到儿子从里屋出来。

“行李怎么放这儿了?啥时候回来的?”

田润把行李都拿了回来,像个孩子一般展示着,本来都很好,当他拿出给姐姐带回来的东西给爸妈看,那是一件衣服还有几本书,说是到时候给姐姐送过去,妈妈说你别去,爸爸说现在不是时候,你完全没明白他们的话,除了自身的发展,这个家里在你离开以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那些信上完全没有提起,在你的细细追问之下,他们还是跟你说了,毕竟是一家人,迟早是要知道的,可那些事像一盆凉水一样把你从头浇到脚,你说都是一家人,怎么不要说呢?就算异国他乡,那也能沟通得到,咋就不告诉你呢?妈妈说你在外面上学,告诉你也无济于事,既帮不了忙,又让你分心,反而增添负担烦恼,现在回来也还是一样。爸爸在一旁没说话,静静的看着一切,好像已经预想到这样的场景,你说现在就要去姐姐家,立马就要见到她,一刻也不能停留,然后起身往出走,爸爸没想到这个举动,扔掉刚掏出来的烟,一把将你拦住。

“说风就是雨,越长大咋还越着急了。”

“这才刚回来,要知道是这样,就不该和你提这事。”

“再说天都黑了,你去了能起啥作用,”

“就是,俺孩吃饭睡一觉,明天带上你买的东西给你姐送过去,不就行了。”

可他现在吃什么也没胃口了,妈妈做的那碗面条,他只是简单扒拉了两口,就冰凉的坨在碗里,和他的心情一样,怎么也吃不下去了。父母和黑夜确实拦住了他的脚步,可还是倔犟的不想掉头,在院子里独自带了一会又转回屋里,他心疼了,不止心疼姐姐,也心疼父母,甚至不知道这份心疼会扩散多大,做弟弟的已经这样难受,何况是他们,那些他不知道的黑夜里,家里人又是如何的难受,他又在父母的注视下坐着,围在一起吃饭,有意无意的回答着问话,他好像又恢复到以前,仍旧是一副不开口的样子。

夜晚静的可怕,他独自一个人睡着,好像也早已经熟悉这种感觉,家里的空间更大了,即使在床上打滚转圈都绰绰有余,倒有些怀念一家人全部挤在一张炕上的感觉,翻个身都能挨着肉,夜里吵吵闹闹的来回醒,那时候他实在想不通,姐姐还非要把她的书也拿在炕上,占着那么一块地方,她和姐姐都是爱看书的,比较下来,甚至不如姐姐那般投入,当他听到姐姐的遭遇,就不停的想起从前,小时候的他甚至想着以后长大就要娶姐姐这样的媳妇,如今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兴许是赶了几天路的缘故,他一躺下之后,就再也使不上劲,连翻身都觉着困难,任由困意将他支配,心里却不是很踏实,只要藏着事情他就会这样,半夜来回睁了好几次眼睛,天刚一蒙蒙亮就穿上衣服,准备出门,爸爸沉闷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倒尿盆子都嫌早,既然已经回来了,还差这么一时半会儿。”他本想反驳什么,回头看着也眼神低垂的爸爸,才想着昨夜里他也一定没有睡好,他默不作声的只好又回到屋里。

他静静看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眼里如阴云般闪过,脸上仍然不动声色,把书仍在一边就出门去了,路上旁人和他说笑,可他目空一切,周围的场景令他觉得陌生,在国外呆久了不自觉地就会心疼这块土地,干枯的老人们拿根拐杖坐在家门口闭着眼,穿的破烂的村民还舍不得歇,挑着担子的农户还要去卖东西,溜圈的小子们脸上挂个鼻涕满大街的跑,满眼看过去都是土一般的颜色,墙上、地上、树上、身上,一出门脚上沾的都是土,就连们穿的衣服都没有一件花哨的,全是灰黑蓝麻,记忆里的一抹红色在他失望的眼睛里晃荡了一下,他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住,那是一个红色的发卡,蝴蝶的模样,中间亮晶晶的闪着红,姐姐田甜美的就像那只蝴蝶,冲他咧着嘴:“这是女孩子戴的,你又没有头发要这干啥。”妈妈也在一旁笑着,路上的人们熙熙攘攘的吵着,商贩子把发卡勉强卡在他那发硬的头发上“姐姐戴,我也要戴,我就要。”最后那两点红点在了他那平头和姐姐的大辫子上,两脚忽然有了方向,赶路似的迈着,他只去过一次姐姐家,就是田甜出嫁的时候,如今只能顺着大概方向往前走,眼前的事物像流水似的跟这着她的步子,在他的脑袋里一晃一晃。

田润恍恍惚惚的看着太阳倾斜,陪着妈妈在地头干活,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终于在下午的时候避开妈妈的目光偷偷溜了出去,他寻着记忆找着,一路狂奔,身体又慢慢支撑不住,不停的喘着粗气,其实县城的变化并不大,之前来过这里几回,倒也还算认识路。直到跑进村,站在院门口,又不敢冒失的闯进去,院子里没人,他轻轻推开木栅栏做的门走了进去,姐姐家的院子里有三棵树,一颗杨树,一颗苹果,还有一颗山楂,都在西边,明明是错落的排列着,可田润看的角度,正好排在了一条线上,杨树好像一根脊骨般把它们连在一起,由高到低的长成了一棵树,树枝由疏到密干巴巴的向外扩着,只是如今都掉光了叶子,棱角分明的等待大地回春。“你咋来了,放了多长的假。”一个老妇抱着孩子出了门,田润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说道:“奶,你还能认得我?”“嗐,你姐嫁的时候你来过嘛。”转身朝着孩子喊道:“小外甥,你舅舅来看你咯。”然后轻轻摇着怀里的孩子,田润惊讶的看着那孩子,伸手要去抱,那孩子脸上的黑痣让他一惊,脸上还稚嫩的看不出,可这这黑痣却和父亲长在了一个地方,鼻子眼睛也长得像,妈妈说过当初他出生的时候就害怕他会生成这副模样,也早就听过那些奇怪的风言风语,看来终究还是没躲过去,孩子一到他怀里就哇哇大哭,好像受到惊吓一般,田润急忙又把孩子送过去,现在他还顾不上怀里的娃娃,忙着说道:“我姐呢?还没回家?”“捣蓝炭么,还得一阵呢,进屋坐会儿吧。”“现在还没下班呢?”奶奶没有说话,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他不能想象姐姐是怎么在这熬着的,这间屋子让他喘不上气,胸口闷得像掉进去块黑亮亮的炭,田润坐不住的问了焦化厂的方向就出去了,冷风吹着还好些,他顺着路向前走着,太阳黄亮亮的映在一边的大山上,而另一边的天灰麻麻阴着,他其实都不用问路,巨大的烟囱黑压压的吐气,隔着老远也能看到,多少人就靠着这黑色熬活,土里穷的已经生不出钱,只能说混个饱饭,在这里真就是这么难,能干什么呢,多少人一辈子就这样困守在这里,老死也不舍得出门,黄土地顶住西北风,就这样耗尽所有气力,站拦柜前当伙计,打黑工,当长工,熬土地,学手艺,下煤窑,做点小买卖贩东西,有的有死,穷的穷死,咋个儿争气争脸面,家里地里都张着个口等着。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前走着,迎面骑车来了个人,他也不躲,车子过去了才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喊:“田润!”熟悉的声音把他勾了起来,慢悠悠的回过头来,眼前这个人一头的短发,身上穿着男人上工的灰布衣,脸上淌过的汗水流出干涸的黑印,只是那张脸笑得亲切,嗓音还是那样甜,把田润叫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这样和姐姐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