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开混沌得无尽,藏蓄阳和意独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烘炉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凿煤的汉子们大声唱着,在座座煤山中回荡。已经是秋天了,焦化厂巨大的烟囱里滚滚浓烟遮住了蔚蓝的天空,漫天飘着黑色的小粉末,仅用肉眼是难以察觉的,直到风静下来,慢慢的降落,厂子周围的路上、房屋、田地都被染上了一层黑灰,人们似乎早已司空见惯,毕竟这黑色是像温水一般逐渐加温的,而且这是能源,是金钱,换来的是白花花的米面。田甜一天都没敢歇着,黑炭冒着热气一车车的倒出来,旁边捣炭的汉子,在已经转冷的天气仍然光着膀子,脊背黑黄,嘿呦嘿呦的使劲,身上的汗从头流到裤裆里,力气猛使一阵,力竭后掏出一根烟来高兴的吐着,洁白的牙齿显得格格不入,粗俗的字眼使得他们身心愉快,忍不住的看着另一边比他们动作慢的汉子还有几个妇女。
“别受了,来爷们帮你们。”
“呸,滚一边去,谁要你们帮。”
田甜旁边一个妇女回应着,眼睛白了一眼,逗得旁边人哈哈大笑,她们反而捣的更卖力了,田甜心里是有劲的,捣上一车就有一车的钱,家里的开支都在等着,根本停不下来,想着这一车能给家里办置个这或是添个物件,就觉得高兴,可即使这样仍然忙不过来,当把最后一车炭装进车后,顾不上坐下歇歇洗把脸,就立马蹬着车回家了,浑身的酸痛运转起来。两边的路上,豆田金黄的亮着,一些村民已经开始了收割,自家的地也在其中,正发愁着该怎么弄,远远的便看到那片土地上竟有人忙活着,纳闷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地方,可越骑越近那几人就是在自家的地里,竟有这样欺负人的,原来的金黄已经露出了大半的土棕色,心情也着急起来,她忍不住想叫,自行车颠簸着赶过去,才发现父亲建英带着一家子在收豆子。
“爸,妈,你们咋来了?”田甜放下车喊着,身上的酸痛已经传到了鼻子上,弟弟田晋离她近,笑着冲她跑过来,身高竞快赶上了她,如今已经长成了半大后生,却不曾想遭到了大姐的训斥“你不好好上学,来这儿作甚,还有田清,谁让你们过来的。”
“姐,今儿个礼拜六,我两休息啊,你看我们都快干完了。”田甜顺手拿过田晋手里的镰刀。
“对,忙的忘记日子了,快回家吧,不用管了。”
“你把镰给他,天生的贱骨头,读书不用功,就让他尝尝这地头的滋味。”建英说着也停了下来,看着女儿一脸的黑,再也看不出以前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现在竟受着这样的罪,一阵难受的骂道:“整畜生,刚上高中,就闹害的不上学,能有啥出息?”田晋听的不高兴,又拿过镰闷头干了起来。
“妈,你们几点过来的,不用你们忙,快回去做饭吧。”
“我们吃饱了过来的,马上收完了,到时候给你放路上晒着,我们也就不惦记了。”刘娟熟练的挥着镰,田甜看着一家人忙活着,妹妹手上磨出个水泡,看着眼前的一幕,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把田清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给她轻轻揉着,自己曾经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一双手,而如今却积起了一层厚厚的茧,这就是生活嘛?
“姐,你别难受,我不疼。”
田灵看着一家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庆幸还有人惦记着自己,自从二蛋入狱以来,她很少回娘家,耽误一天就少挣一天,而且回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照顾孩子就是挣钱,可点点滴滴家里人总能给她想周全,给她掉进谷底的心情泛起阵阵涟漪,甚是觉得对不住,想要报答,只是有心无力,自己也着手忙了起来,等到全部忙完,家里人饭也没吃一口就回去了,而田甜又要忙着去焦化厂。
田晋一回到家就累的躺在床上,嘴里喊着要吃饭,刘娟拿出针来给田晋挑磨得水泡,建英把田晋拽了起来:“才忙了一上午就成这样了?去把火捅开,给你妈帮忙去。”田晋懒着不想去,给父亲耍着笑脸,可今天建英却不吃他这一套,仍旧板着脸说道:“你长了本事了,还不想上学,那你不读书还不想受苦?吃上喝上不动弹?”
子女们的变化让一向稳重的建英有些按耐不住,田甜的生活掉进一滩死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想拽也拽不出,幸福了他跟着笑,难受了他也跟着难受,最后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多帮衬着点,唯一欣慰的是远在他乡读上学的田润,儿子竟然公费去了美国学习,孩子已经长大了,只能看着他们扑腾翅膀了,也想不明白复杂的国际关系,美国到底又是个怎么的地方。其实就连田润自己都不懂,他一颗心想往外冲、往外跑,学习成绩就是他通往外面世界的门票,可他读的书越多,见的人越多,走过的地方越多,仍旧觉得这地方太小了,这难道就是人们说的眼界开了?苏格拉底口中的一无所知?大学四年里,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是新的,天南地北的同学让他耳目一新,课堂上那些思想更是在他固有的领地上狂轰乱炸,即使一言不发仍然收到巨大冲击,他像一块干瘪瘪的海绵,在黄土地里旱了太久,开始拼命的吸吮,读了好多书,靠着兼职和补助已经不需要再问家里张嘴要钱,把首都北京走遍了,直到他的学习成绩仍然名列前茅,小学课本里的地方不再那么神秘,他的脚步好像又停下了,好像永远喜新厌旧,听说可以出国学习的机会,毫不犹豫就报名了,成绩优秀的他也如愿去了美国,他在学习的路上找到了乐子。
这已经是田晋第二次跟他说不上学了,在田甜家里出事后,家里的情况就更加拮据,孩子们好像比他们更加感受深刻,田晋晚上摸着黑蹑手蹑脚,可房门还是嘎吱的响了一声,建英本就没有合眼,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儿子田晋黑夜里露出发亮的牙齿,说道:“讨吃鬼,黑天半夜的你不睡觉,做求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