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一辆三轮摩托车正快速的在黑暗中穿行,红绿灯的交通规则好像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孤独又高冷的在宽敞的道路上驰骋,远在山西黄土的岳经民回到家时已经是夜里的十点半了,三轮摩托声轰轰在已经静下来的夜里显得格格不入,他每天都是这个点儿,本来已经躺床上休息的田甜,抓起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披上,便开始抱怨道:“说是让你每天早点回来,你全当成耳旁风,大晚上卖给鬼的,天天这个点儿回来,难不成在外面睡了一觉。”
她一边说一边披上件儿干活的外套,赶忙帮着他收拾车里卖剩的水果蔬菜,二蛋不说话,要不然他们总得吵上一架,然后一晚上也都热热闹闹,黑暗又漫长的牢狱生活磨平了二蛋所有的棱角,听着她抱怨的声音不为所动,只是熟练的打开三轮车的架子继续搬着。
反正我的爸爸就是这样,风不停雨不停,二十年的时间如同一天似的,不停重复。
出狱后的二蛋短暂的换过不同的工作,家庭的情况不允许他试错,他挣钱太难,黄土地上的穷人没有太多的选择和出路,有时候干活很久也拿不回来一分钱,还得家里往出贴,再加上二蛋有过这么一段不为光彩的时光,生活对待他也就更为苛刻,一没手艺二没门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只能低三下四去伺候人出力气,本来是按月领的工资迟迟发不下来,每次二蛋信心百倍地准备去找老板理论的时候,总会被那吞云吐雾夸夸其谈的海口给打发回来,下个月下个月,反正永远都有下个月,回到家里又免不了受老婆的一番抱怨,其实这样在所难免,田甜的脾气也被这穷困的生活磨得越来越坏,性子越来越着急,随便什么事情都能窜上一股火气,有时甚至会为了几根钉子或者一把铁锹跟二蛋大吵一架,从监狱里出来以后,二蛋性子被磨掉一大半,说不出什么硬气的话,也不敢做吓唬人的事情,他对眼前暴躁的妻子只有愧疚和感激,以及渗到骨子里的疼爱,他也只是想要简单的生活,可即使这样也还是很难,因为无论干什么都得用到钱,在钱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一直到了年底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打扫卫生洗洗涮涮的准备过年,大家开心得笑着,可是那个家呢,清白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冷清的吓人,爸爸低头出门,终于和那个没良心的雇主闹翻了脸,再不给钱年都过不下去,那张嘴无论怎么说辞爸爸就是不松口,“今天不把工钱结了,谁也过不了年。”爸爸愤怒的唾沫星子喷到对面那张肥胖的脸上,也许是看到这老实人真的生气,于是把兜里那包烟塞进爸爸的口袋,又从家里拿了些吃的喝的出来,说明天保准把工钱结了。爸爸又一次天真的相信了,火气也立马下来,刚刚还怒气冲冲,而此刻又对着那张脸千恩万谢,好像人家对自己做了什么大功大德的事情,其实也能想得通,毕竟还得在他手底下打工谋活。妈妈让爸爸第二天早些过去,可爸爸还是迟了一步,雇主家里早就搬空,其实早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外地人来这边做生意很容易跑路,可就是没想到这事情偏偏被自己碰到,爸爸也顾不上其他,一脚踹开大门,可里面值钱的东西早就没了,爸爸回家的时候只带回雇主扔在角落的白床单,妈妈看到这情况已经生不起气,发红的眼睛也早已经挤不出眼泪,毕竟年还是要过的,谁都知道爸爸过得很憋屈,就连我也都喜欢骑在爸爸背上喊着驾驾驾,睁眼闭眼生活还得艰难的继续。
过完年之后爸爸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以后再也不伺候人,那些老板吃人不吐血,无论贵贱也要出去单干,于是他在那辆自行车两边架起两个筐,做起了卖蔬菜水果的生意,最起码这买卖不像伺候人,本来就是从那里面出来,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卖多挣多卖少挣少,挣一天有一天,不用担心结不了账,周围村卖不动,他就跑到更远的地方,甚至是别的镇,人家不愿意去的地方,爸爸愿意去,这么多年下来,倒也积攒了很多老顾客,近二十年的时间里, 从一开始的二八大自行车挂两个筐,一个村一个村的去转,到现在开着辆三轮摩托,其实每天都是一样的,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此时此刻在那片黄土地上我的父亲在做什么,六点多钟起床去菜市场,回来匆匆吃口饭,是早饭也是午饭,然后又开着满满当当的摩托三轮出去,先去这家,然后又急忙去那个村,等到再回家的时候已是黑天,也许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歇几天,其实到最后反倒是工作在推着他走,哪怕是下着蒙蒙雨也仍旧一样,那个使得不灵便的智能手机,一到晚上就响起来,定点土豆买点萝卜的。在如此辛勤的劳动下,他努力的熬,熬日子也熬生活,熬着让我快快长大,终于熬着把空荡荡的院子盖的四四方方,让这个家更像一个家,最后深深的皱纹刻在了脸上,二蛋觉得这一切都值,想着等到孩子结婚后自己就歇歇。
而建英对清白的关注,有时甚至远超他们当父母的,超过了自己的子女,当看到清白的出世的那一刻起,就确定了与他有数不清的关系,从心里坚信这血脉跨过一代,出现在女儿的孩子上,而且随着清白的长大,他越发觉得那就是年轻时候的自己,从模样到性格,环境与人总是相辅相成,尤其当清白把当兵的事打电话告诉建英的时候,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再也坐不住了,本该退休呆在家里的他,起了个大清早就一路小跑着出现在女儿的家里。
田甜刚刚起床,二蛋已经去了市场,听到大门响了一声,就看到父亲走了进来,额头上还亮堂堂的闪着汗,她明白父亲从不会如此惊慌,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爸,你咋来了?出啥事了?”
“没事就不能过来了?”
“你这是说啥呢么。”
“二蛋又去进菜去了?”
田甜点着头把父亲带进屋里,稍显的有些凌乱,建英也见怪不怪的坐在沙发上:“清白当兵,咋也不让孩子回来,或者去看看也行哇,不声不响的就去了?你们也能坐得住。”田甜知道父亲宠清白,一边收拾家里,一边说:“又不是在家里当兵,学校走的嘛,离得远,来回来跑的也不方便,到最后通知的时候第二天就该走了。”建英仍有些不死心:“那也该让孩子提前回来嘛,该操的心一点也不能省,回来一家人吃口热乎饭也行嘛。”最后说的没办法,悻悻的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