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山岗河流都在此刻睡着了,身体已经很累了,可我们都没睡着,老莫和黑巴还在外面坐着,他还吹起口哨,那声音比什么精巧的乐器都动听,喉结一上一下的在风中起伏着,好像是想专门引起我们注意,指导员头一个先出去,然后就喊,好呀老莫,你咋在这吃独食啊,兄弟们都出来看看啊。然后我们就都钻出帐篷,冷风还在吹着,远处的山峰成了一个个黑色的影子,满天密密麻麻的星光在天上亮着,黑夜时分天上是热闹地下静,正好和白天颠倒,像一个球似的转圈,我们也明白了老莫所说的地上不长天上长,白天不开晚上开,原来竟是这么个意思。
走到快一星期的时候,我们对眼前的路已经绝望了,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很麻木的向前走,所有的新鲜感都化为灰烬,我甚至都不明白老莫是怎么把这个长的路认下的,漫山遍野都是一个样子,吕涛碰到有水的地方就想洗洗脸,身上的臭味让他难受,只有指导员还在带着我们唱歌,这样走的不是那么累。
当吕涛难受的把作战靴脱下来,又解开袜子,那双脚皱巴巴蜷缩着,小拇指甲里面充满了黑色血液,老莫看到说这娃娃说啥也不能走了,应该找个人送回去,以前从没走过这样的路,腿脚受不了,当时他巡逻的时候也是这样,最后坚持着往前走,挺到医院的时候,十个指甲盖全都顶掉了,十指连心的疼,那滋味太难受。军医走上前打开他的医药箱也同样束手无策,除了休息没有其他办法,而且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让人给他回去也不放心,万一出了事就得不偿失,可就这样把他放在这里也不是事,吕涛又把作战靴穿上,说他能走,这是他第一次巡逻,无论怎么样也要坚持住,坚持挺到边境线。连长说不愧是我的兵,实在不行用担架给他抬着,掉皮掉肉不掉队,无论怎样也要让他看到边境线。听到连长说要给他上担架,吕涛着急的眼泪都要流下来,说什么也不要人抬,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着急,当兵的日子即使身体一直在受伤,可他的身子永远都强壮不起来,让人打心眼觉得心疼,连长亲自把他的背包挂在自己肩上。老莫看着我们说他第一次巡逻的时候也是这样,那时候他才刚刚十九岁,细嫩的皮肤第二天全都开始起皮,等他把这苦头都吃个遍,也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他说他赢了,这里的环境已经奈何不了他,身体已经完全适应。
我们就这样又走了两天,路上不停的问老莫到底还要再走多长时间,他总说快了快了,可是好像总也走不到,他也好像在不停安慰我们,指导员说话的声音渐渐淡了下来,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忘记了路,其实我的担心完全多余,老莫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把这条巡逻路完整的重现,每个山坡,每个路口,每条激流都有存在的故事。队伍走在一条崖壁之下,清楚的可以看到上面写着“大好河山,寸土不让”八个大字,一种强有力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刺激着血肉,即使地处边疆,没有一户人家会在这样的地方居住,花草鸟兽也不愿在这里生长,可远在千里的万家灯火,乡村稻田,炊烟袅袅,所有的山河壮丽,岁月静好,就是靠着这一层层屏障把危险从这里斩断,只有我们守在这里,敌人就进不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一趟太值了,我们是有意义的,这条路必须有人来走,这班岗必须有人来站,既然选择当兵,不就应该干这个嘛。
“快到了,马上就快到了。”我们对这句话已经免疫,只是前面脚步停了下来,老莫伸起胳膊指着远处那块大石头。
“走到那地方就就是了。”
终点总算是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了,整个身子也算有了盼头,这时候我们都很兴奋,有人甚至对着那块石头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干裂的嘴唇又张开几道口子,可我越来越摸不清老莫的脾气,他就像个谜一样让人猜不透,老莫走到这里的时候很难受,他说我们要绕一小段路,远处那个微微凸起的山坡上还有人等着,我们都被他说蒙了,这地方除了我们之外哪里还有其他人,明明马上到终点,本该是最后冲剂的阶段,却非要这样绕一下,尽管心里不愿意,可还是不自觉跟上老莫的步子,他还专门把连长指导员单独叫到一边,小声嘀咕着,这下我们更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我们费力爬坡走上去的时候,坡顶上隆起五个小小的土堆,心里隐隐约约之间还有些害怕,瞬间就明白了老莫的意思,他拿着铁锹在四周添着新土,又从背包里拿出吃的喝的摆在上面,我们也在旁边笨手笨脚帮着,这套动作像仪式一般,当我以为老莫要跪拜的时候,他微微哽咽的嗓音洪亮起来,
“稍息,立正,向牺牲在边境线的先辈致敬。”
“大好河山,寸土不让,你们是我们榜样,我们是你们的后辈,枪林弹雨的坚盾,震破敌胆的利剑,刺破黑夜的曙光,边境线上的柱石,苦练本领,保卫祖国,丢掉幻想,准备战斗,准备战斗,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