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们应该住到永宁侯府去的,我早就传信让他们收拾准备了呀。”谢灵雨看着这熟悉的府邸,有些烦恼,又有些怀念,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关雎也有些愕然,怎么跑外祖父家里来了?赫赫有名的国公府,还是未立世子的国公府,夫人姨娘,嫡庶子孙哪个品种都不缺,当家主母跟她母亲还有一点点恩怨,这住进来日子还消停得了?她已经开始怀念在北边纵马扬鞭的日子了。
“胡说,你住到永宁侯府那还有爹什么事儿?好不容易雎儿刀儿都回来,还不让我们祖孙亲相亲相啦。关定那小子又不在,如果他家的老妖婆打上门去也是麻烦,爹又不能一巴掌拍死她了事。乖乖听话,住在国公府,雎儿刀儿也有表兄弟姐妹们作伴,多好!”卫国公不再作商量,直接抱着关刀坐上青油小车,“爹带你们去看看给你们准备的院子。”谢灵雨赶紧跟吩咐了一句:“先去拜见母亲。”随后上了车。
“娘,留下贴身侍候的就行,其它人让他们先回侯府去安顿下来,改天我们再回去看看有什么要修缮的,趁便先弄好了吧。”关雎挽着谢灵雨的手,笑吟吟地说,“总归是姥爷疼惜,怎么都要住一阵子,这样好不好?”
“都听雎儿的。”谢灵雨拍了拍女儿的小脸,车外面原本跟着走的晚照都已经出去安排了。
与其它府邸相比,卫国公府也是相对清净,卫国公长年征战,除了夫人欧阳氏,卫国公妾侍不多,生了孩子的也就两个,其中一个还过世多年,就是谢灵雨的亲姨娘。卫国公兄弟二人,在太夫人过世之后,遵太夫人遗命,兄弟俩分了家,二房另府别居,如今举家在西南任上。妻妾少,又没有妯娌之争,欧阳氏在卫国公府一人独大,儿女媳妇奉承着,孙子孙女陪伴着,小日子过得多美滋。偶尔出去参加宴请,也是被人吹捧着,出则香车宝马,入则众星拱月。
欧阳夫人住的是主院,曰“芳庭”。太夫人住的时候叫“椿萱堂”,等太夫人过世,二房的人也搬走后,欧阳夫人作为当家主母理所当然住到主院,因嫌弃原先的名字老气,给改的。两辆清油小车在芳庭门口停下,候着的丫鬟一看是卫国公,赶紧进去通报。
日色尚早,芳庭里来请安的大大小小都还没走,听丫鬟来报国公爷来了,俱都一愣,愣归愣,动作都不慢,欧阳夫人也不去管三个儿媳来不来得及避走到屏风后,带着几个孙女孙子迎出去。边走还不忘理理衣衫,摸了摸头发。大丫头牡丹服侍欧阳夫人多年,哪有不明白的,上前扶着她陪着笑道:“夫人今天优雅雍容,妆容精致,奴婢看着都错不开眼呢。”话音刚落,卫国公已经当先走进来。
欧阳夫人赶忙上前见礼,她已经见到卫国公身后跟着的一大二小母子档了,心里气得咬牙,面上还不能显。孙子孙女也紧接着上前请安。
卫国公自在主位坐下,欧阳夫人也在他旁边坐下。谢灵雨母子三人站在厅堂当中,小丫鬟拿着跪垫过来,母子三人跪下行礼。卫国公压阵,欧阳夫人再蠢也不会此时发难,笑眯眯叫起,牡丹端着托盘过来,给关刀的是整套的金五件,项圈手镯脚环,关雎得了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欧阳夫人让把三位夫人也请过来,“正好你们舅母也在这儿,顺便见见礼,舅舅们上朝去了,等回来再带你们过去行礼。”
谢家三位夫人走出来,先给卫国公行了礼。谢灵雨也上前厮见,叫过关雎姐弟上前磕头。三位夫人打眼一看,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姐弟俩长得真像,关雎虽然已经十一岁,转年就该十二了,可脸上婴儿肥未脱,姐弟俩一样的圆脸大眼,灵动讨喜。关雎头上绑着双髻,两边各垂着两颗龙眼大的珍珠,嫩黄色的软烟罗襦裙,浅紫色软烟罗窄袖对襟短衫,短衫上秀着嫩黄的折枝花图案,简单而精致,不搭披帛而在半臂处抽绑跟襦裙一样的丝带,举手间丝带飘飘,清新可人。谢家大少夫人寇氏暗暗咂舌,自己也是宠女儿的,卫国公府也足够富贵,可自己也舍不得给这么小孩子整这么一身软烟罗,十一二岁的孩子长得快,转过年可就穿不了。再看关刀就简单多了,小男娃一身茧绸红衣,但看品相也是贡上的料子,不是一般的茧绸可比。脖子上挂的金项圈,镶嵌着十八个刻麒麟纹的铃铛,脚上一双……老虎鞋?不是虎头鞋,这么大孩子早不穿那个了。但关刀这个寇氏没见过,就像直接踩着两只老虎走路,连四只爪子都栩栩如生。两个孩子生在边关长在边关,猛然间回到天下最是繁华迷眼的京城,进来这天下一等富贵的国公府,可身上不见一丝怯懦,衣着打扮得体合宜。
关雎姐弟乖巧地同三位舅母见礼,早有三人身边的大丫头回去拿了见面礼过来,两人谢过赏,才过去跟各表姐序年齿。谢家最小的少爷也已经十岁,都上学堂去了。今天在芳庭的都是女孩儿,最小的是三房的谢玉洁,也已经十三,关雎姐弟挂了个尾。古人都早熟,这帮表姐们基本上都可以婚配的了,一个个的大人模样,关雎觉得自己跟她们已经说不到一块儿了,明晃晃的代沟啊,难道自己小孩当久了?退化?好在虽然陌生,但她的优点在于远方,一路见闻,足以让几个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儿心向往之。
卫国公满意地看着小辈们相谈甚欢,谢灵雨也跟几位嫂嫂互问近况。他放下茶盅,“好了,灵灵刚回来,先让她们去梳洗休息,晚上再吃个团圆饭。”欧阳夫人赶紧接话,“老爷,您看让雨姐儿她们住哪个院子好?”按说这应该是她决定就好,但碰上谢灵雨的事,欧阳氏着实不愿意兜揽,卫国公一直瞒着不告诉她谢灵雨要回来,摆明就有安排的,她才不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果然,卫国公说:“我前几天已经让人收拾好东北角上的憩园,憩园连着花园,刀儿的小玩意儿正好可以养在花园里,离东北角门也近,她们要出府看看也方便。”欧阳氏突然就觉得牙疼了。这府里还有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自己执掌内院这么多年,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国公爷在倒腾一个院子居然没人跟她说?
正在此时,管家刘忠未经通报带着一个内侍进来。卫国公一看就知道有事了,赶忙站了起来。
“国公爷,皇上急召,请您马上跟奴才进宫吧。”卫国公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往前走,几步后又转头对着刘忠说:“老刘头,你带灵灵她们去憩园安顿下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马上去办,不要耽搁。”
“老奴明白。”
“母亲,女儿先带孩子们去梳洗,晚些儿再来陪母亲说话。”谢灵雨一刻也不停留,马上跟欧阳氏告退。欧阳氏张了张口,本想说两句出出气,到底没说,只挥挥手让她们退下。连三个儿媳妇和孙女们也都让她们走了。
三房的李氏带着女儿谢玉洁往自家院子走,谢三爷是庶子,欧阳氏连面子情都懒得做,直接给安排了离主院颇远的怡园。谢玉洁挽着李氏的手,颇为好奇地问:“母亲,怎么这个北疆回来的姑姑感觉比京里的姑姑还像咱府里的嫡女?你看她站那的样子,祖母完全压不住她呀。还有她那身长曲裾,现在居然还有人穿长曲裾,还穿出那种气势。”李氏想起谢灵雨那身深紫滚边的迷离丝锦长曲裾和堕马髻上简单的紫玉雕葡萄簪子,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这个姑姑呀,那是比不了的。因为长得像太夫人,打小儿就是太夫人带大的,你看府里还留着你二姑姑的院子,可有你大姑姑的?那是她在府里压根儿就是一直住在太夫人的院子,太夫人是不错眼的盯着,尤其是她亲姨娘去世后,更是担心她出事,紧紧捂着这命根子。”
“那怎么还让她嫁到宣同府那么远呀?我一直觉得这姑姑不招人待见,今天看着祖父的样子又不像。”谢玉洁更好奇了。
“太夫人年轻的时候可不是寻常女子,她多年跟着老太爷征战四方,听说你祖父还是生在阵前的呢。后来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大好,到你姑姑十三岁的时候,就熬不下去了。赶上北疆蛮族叩关,皇上夺情命你祖父出征,你祖父就带着你姑姑去宣同了。”李氏遥忆当年,当时还是新媳妇呢,孩子都还没生,看着府里这一团乱,公公出征,庶女不敢留在府里只能带走,自己嫁的还是个庶子呢,只觉得眼前一片黑茫茫。好在丈夫争气正直,总算熬了过来。“年年巡边,你祖父必然争取北行,是为了什么?如今你姑姑回来,你祖父还是防着没敢大意的,就怕夫人给添点堵。整出一院子夫人还不知情,看吧,最迟明天,必然有一群奴才被发落。”
“那姑姑是要在我们家常住了?”谢玉洁有点儿雀跃,是不是以后家里会很热闹,去给祖母请安也不会太难受?有故事的姑姑,会给家里带来不同吧?
“常住是不可能的,我估摸着肯定是你祖父没跟你姑姑商量直接把人带回来的。她京里可空着一座不亚于咱们府的永宁侯府呢,太夫人去世后,她留下的下人大多数都给了你姑姑,有些跟着去了宣同,有些后来就在京里看着侯府。”李氏拉着女儿交代,“你喜欢可以常去憩园玩,你姑姑为人光风霁月,两个孩子看来也教的很好,但有一个,如果她跟你祖母有争执,千万走远一点,以免误伤。”
这边李氏母女俩谈论着,憩园里边也正热闹着。憩园并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几进院子,房屋错落在园子中间,假山亭阁,玲珑别致。园中尽种槭树,此时初秋,树叶开始染黄,主路直通园内正堂,昆吾集,卫国公之父老国公晚年常于此消磨时光,教导子孙,推兵演武。昆吾集里据说收藏有老国公爷毕生珍藏名刀,还有诸家兵法。正堂前是一个小演武场,欲入昆吾集,先过演武场。正道的中间处,左右各有两进小院,正好谢灵雨带着关刀住了左边院子,关雎自己住了另一边。小厨房靠近演武场,跟着过来的厨房管事婆子自去收拾,二三等下人安排在园门倒座的两排屋子里,因是后院,男仆均安排在了府外。
“小时候,我最喜欢来这憩园玩了。祖父让爹爹承了爵,自己躲在这憩园荣养,多少自在。我几乎每天都过来,帮着祖父擦他那些刀枪剑戟,祖父见我喜欢,由着我每天在演武场摆弄点花拳绣腿,说是强身健体。”谢灵雨满是眷恋,边走边跟孩子忆起童年趣事。一行人进了左边小院,穿过两间抱厦进入堂屋,一水儿的紫檀家具,正中是暖炕,两边各摆一对七屏卷书式扶手椅,配高几。东面是卧室,西面与堂屋用博古架隔出一小书房,中间小月亮门。
“祖母在的时候,给我布置的房间就是这个样子。”谢灵雨在炕上坐下,关雎也坐到另一边,关刀几个屋子乱串,荷风在后面追得满头大汗。“晓烟荷风你们俩赶紧把这小混蛋抓去洗洗脸,换身衣衫。雎儿也先回去看看那边可收拾好了,娘跟你刘爷爷聊聊天。”谢灵雨把俩小的支使走了。
“是的娘。”关雎偷偷翻了个白眼,微微蹲身行礼,带着焚琴煮鹤往外走,还不忘对站在门边上的刘忠说:“刘爷爷,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一会子打发丫头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