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剁蚶子肉的时候,我(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小姑娘了)会在灶门口加柴火,等一大锅水烧开了,砧板上的蚶子肉已经成了肉沫了,老太麻利地把这些蚶子肉倒在锅里,接着放一些佐料,放得香香的,最后的时候,她会淋上一些水淀粉,等到把这一锅水淀粉搅匀了,蚶子肉也可以出锅了。
有蚶子肉吃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们通常是不会吃什么饭的,吃两碗蚶子肉,肚子就饱饱的了,这香香辣辣的味道,哪种鱼肉都是比不上的,我们队上的别的人家的孩子,也会在河里捡蚶子肉,只是做出来的味道,远远地赶不上我们的家里面的那种诱人的香味,捡一回后,都不捡了,还有的人说,这蚶子肉老是的嚼不烂,都不晓得,我们说的那么好吃,他们的家里,就是做不出来,在我们的嘴里吃的滑嫩爽口的蚶子肉,在他们的家里,蚶子肉老得像砖头一样,如何下咽了?
吃蚶子肉最好的季节也是在二三月份,一阵春雨下过,河边上露出了好多的蚶子,又大又肥,躺在河边,等着欣赏它的人把它们带回家。
晚上的一顿蚶子肉,婆婆足足地要忙一下午,先是跺一些必须的佐料,大蒜呀,生姜呀,还要一些大葱小葱的,都是要提前准备好的,有一天,婆婆在跺着佐料的时候,喜婆婆来我们的家里了。
她一来,就问着婆婆“你又在做什么呀?”
“呵呵,孩子们捡了一些蚶子了,我在剁佐料。”婆婆笑了。
“是哪里好吃了,你又在弄了”喜婆婆有一些不以为然撇了撇嘴,她的儿子是大会计,女婿又是队上的大队长,条件自然是我们的家里好了很多。
“孩子们喜欢吃嘛,我就弄一点了。”婆婆又笑了。
“孩子们喜欢吃呀?”喜婆婆看了一眼我,我当时在做作业,我狠狠地点点头,表示真的很好吃。
“我们的孩子们不喜欢吃,都说腥气地狠了。”喜婆婆又说。
“你是舍不得放佐料了,呵呵”婆婆笑了,你的脾气我不晓得呀,做事不耐烦了”
“我才没有你耐烦了,你看你,没有半天的日子,你是要搞得下来的啵。”喜婆婆抽了一口烟又说“我就是有这个时间呀,我也懒得烦了。”
“好,你说一下,我们这个年纪了,又能做个什么了?反正是坐着,我这剁点佐料呀,混一混呀,就又是一天上头了。”婆婆笑了,好像是这样做,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
吃这蚶子肉的时间里,还有一样好吃的东西也从地上冒出来了,这就是地见皮,地见皮长在靠水的地方,又经常有牲口践踏过的草地,春雨过后,我们会起得早早地,提上一个小篮子,来到这些地方,在来的路上,就会碰到一些小姐妹,等到走到了,才晓得我们起来的太迟了,有的小姐妹已经提着满满的一篮子地见皮,准备回家了。
不过,这个东西是捡不干净的,在一些草根上,还长着一些地见皮,这些地见皮比黑木耳要嫩滑多了,我们有时候捏在手上玩着,滑滑的,又还捏不烂,当然了,这个捏不烂,是有一个时间限制的,它毕竟是吃的东西,有点像现在的果冻一样,只是颜色是深绿色,比草的颜色还要深色一些。
我们这些孩子们边做事,边说笑着,说哪一家做的地见过皮是最好吃的,大家肯定是首推我们的家里,婆婆的手艺,可以说是在我们的村子里老幼皆知了,其实他们不晓得,我的婆婆为什么这么能干了,她喜欢孩子,一辈子喜欢孩子,特别是喜欢看孩子们吃饭,她说了,看到孩子们吃得高兴,比她自己吃了,还让她高兴。
我做事有一些无用,姐姐已经捡了半篮子了,我的篮子里的东西,才只是刚刚盖着了篮子的底了,姐姐就会骂我“你呀,白长了那么大的个子,只是吃有用了。”
这句话我是最不爱听的,什么叫只是吃有用嘛,我的学习很好的,你的学习有我的好嘛,不过,这只能是放在心里,毕竟,论做事,我是要差一点,婆婆就不是这样说的了。婆婆当着别人介绍我的时候,都是这样说的“这是我的小孙女了,她的学习好得很呀晒席上的,学校里还送了喜报啦,全学校,就只有她一个学生了。”
送喜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都不是记得太清楚了,可是,婆婆却记得,还记得清楚提很了,特别是在她的娘家,人家在说我的二叔如何地能干的时候,我婆婆就会夸我是如何地会读书,又讲起了学校送喜报的事情。那时的我很得意,时不时在昂一下头,我的个子本来就高,这样一昂,越发地高了。
不过,我不爱听姐姐的这句话,还有一个原因,她虽然比我大几岁,吃饭却是我的手下败将,就像这地见皮,也是糊的好吃,为什么叫糊的好吃了,其实蚶子肉的做法,也应该是叫糊的,就像是和糊涂一样,这种糊涂,十分地美味。老人家说,地见皮是过荒年才会有的东西,好像真的是呀,自从我们家里的条件好了以后,就没有看到这种东西了,现在说起来,满满地都是回忆了,回忆那个独有的味道,回忆那个不吃米饭,也能饱肚子的好时光。
最让婆婆得意的也许是芋头了,那个外面长着让人讨厌的毛毛,里面的肉却是特别好吃的东西。下半年的时候,没有什么蚶子肉了,也看不到什么地见皮了,孩子们的饭量却是越来越大了,怎么办?这时候,芋头就派上了用场了。
在我的印象中,这种芋头好像不是父母们操心的事情,菜地里是没有地方让它们生长的,因为她的季节太长了,可是,婆婆喜欢种,只要有一点空地方,婆婆就会种上芋头,然后,耐心地等待,等待着它们的成熟,大约在捡棉花的时候,可以吃芋头了,婆婆说,芋头欺穷,光吃它,不好吃,得和猪肉一起蒸得吃才好吃一些。
只是,把芋头洗干净,也是十分麻烦的事情,做这个事的时候,婆婆也有她的好办法了。她会把芋头装在一个烂麻代里,然后使劲的往地上扔,一来来回回的扔,扔一会儿,看一下,这时的芋头已经白多了,只是婆婆的脸上在淌 汗水了,我接了过来,想帮着 婆婆扔一下,婆婆笑了,看到我根本上就拎不起来,就笑了,原来,这还是要多大的力气的,婆婆又开始了,她把麻代举过头顶,又使劲地扔在地上,又举起来,又扔下去,这时的婆婆,你不会想到她的三寸金莲,你也不会想到她是一个古稀老人,她就是我的婆婆,会做任何事的婆婆。
那么穷的日子,我们的家里总是有吃不完的腊肉,为什么叫吃不完了,上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婆婆隔不了几天,就用腊肉蒸菜我们吃,这到了下半年了,要吃芋头了,还是用腊肉蒸,方法好像也是一样的,腊肉的下面,放上切好的芋头,不过,这芋头虽然也是蒸着吃,不过是不用裹上米粉的,只要洗干净了,摆在锅里就可以蒸了,蒸熟了以后,放在调好了佐料的锅里糊一下,比肉还要好吃。
好像婆婆的能干之处还人很多,比如说蒸红苕这种缺技术含量的东西,我就不屑讲了,我再跟大家讲一讲怎么弄南瓜吃吧。在大家的印像中,南瓜无非是煮粥呀,煮汤呀,可是,我的婆婆就不光是这两样了。
那时候,南瓜多的哪里都是,可是,如何把发它保存下来,才真的要费一个脑筋了。这天,婆婆就把南瓜蒸熟了,切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然后摊在晒席上晒着,就着热的,我们吃了几块,就不愿意吃了,毕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晒了头一天,南瓜连蚊子也没有盯一点走了,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的时候,我在帮婆婆翻着南瓜片,快要翻完了,有一片南瓜片竟然盯在我的身上半天了,还甩不掉了,我一向很懒,在连着甩了两下没有甩掉之后,就用牙齿帮忙了,这牙齿一碰到南瓜片,舌头就闻香而来,才撩了那么一下,就忍不住全部卷进了嘴巴里。
“好好吃哟,你们快点来哟。”我招呼大家。
姐姐走了两步,又停下了,“真的呀,你的鬼样子。。。。。。”
我晓得她又要说我的鬼样子,肯定是糊人的,我不再说话,抓起一片,又放进了嘴巴,我才没有功夫喊你们了,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自己多吃一点不好嘛。
“我们看看去了。”堂姐将信将疑地走了过来,捡了一小片放进了嘴巴,嘴巴才动了一下,就又开始招手了“真的蛮好吃的了,是真的了,好甜呀!”
“这个鬼家伙,我以为她又在日白了。”姐姐吃了一片,之后说道。
“南瓜也可以这么好吃呀。”我边吃边说。
“你吃得最丑了,好像是从饿牢里放出来的。”姐姐又在说我了,管他了,好吃的东西嘛,就得用这个态度来对待。
“哈哈。。。。。。。”婆婆笑了“都以为是不好吃了东西了吧。”
“哪门弄得,婆婆,太好吃了,比冰糖还要好吃了。”姐姐不禁说道、
“你装荷包里做什么嘛,荷包里多干净呀。”我不禁说着堂弟,其实是实在舍不得他装了一把又一把。
“呵呵,我留着晚上吃嘛。”堂弟做着鬼脸说道。站在一边吃南瓜的堂姐,小堂弟,还有小弟都笑了。
这天,我记得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只是吃了一碗饭,当时爸爸有一点不放心地看着我,因为我一直从人前一直吃到人后的一个人,今天这是怎么啦,不光是我,孩子们都吃得少,妈妈问道“你们下午在屋里吃了什么了,这会儿吃饭都吃不下去了。”
“我们吃了婆婆蒸的南瓜啦。”我丢下一句话,就下了席。
“哈哈。。。。。”婆婆笑了“这些孩子们好玩地很了,开始的时候,我喊他们吃南瓜片了,一个都不吃了,好象是闹药子,后来呀,我不喊了,他们自己吃出味道了,怕是吃多了 一点了,饭也吃得少了。”
“你们的肚子疼嘛,要是肚子疼,就要跟大人说了。”爸爸叮嘱着我们。
“你们的肚子疼嘛,”婆婆又笑了“一会儿吃一点儿,一会儿吃一点儿,早就消化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呀,吃铁都能化了。”
“您真的是会想法子呀。”妈妈笑了。
“这没有事嘛,总要找一个事来做不是。”婆婆笑了。
婆婆的说法,好像就是没事找事做一样,我的家里,喜婆婆是常客,好在吃过中饭就过来了,一直要坐到烧夜饭火的时候才会回去,因为这时候,我的婆婆也要起身烧火,没有人陪她坐了。还有吴大婆,还有小婆婆,她们都没有我的婆婆忙,因为我的婆婆总是有事在做着。
在和这些婆婆说话的时候,婆婆的手里总是在做着事情,这天,她就在跟我们补着衣裳,我往她的旁边一坐,她就在赶着我了“坐远一些了,坐远一些了,小心我的针戳到你了。”
衣裳补完了,婆婆又想着要做一些咸菜了,做豆瓣酱是要剥蚕豆皮的,这些婆婆们就是好帮手了,她们会帮着一直地剥着,直到烧火的时候,才会回家。
放在豆瓣酱里的辣椒是要剁细的,婆婆会赶在早上洗干净了,放在太阳底下晒上半天,下午的时候,就可以剁出来了,还有,光剁出来了还不行,还得拌上佐料,这些事情,都是放在下午做的。
当然了,还有好吃的萝卜丝,茄子酢,酢辣椒,白豆鼓。。。。。。。
婆婆会在上午把一天吃的菜,都在早上就挑了回来,等到这些婆婆来玩的时候,她可以一边弄菜,一边和她们说着话,虽然婆婆在和他们说着话,可是,听到的都是妈妈或者是爸爸表扬了她的话,她得意地说给那些人听。她高兴地笑着,还会把她的烟拿出来,一人发一支,抽烟的时候,就是婆婆在歇了,她会慢慢地抽着,慢慢地吐着口里的烟雾,那个样子,十分地优雅,一个农村老太太的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