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王府宝藏

血鹦鹉 古龙 7094 字 2022-09-18

一个人的说话能够迅速发生作用,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萧百草马上给带上.

他躬着腰,活像只虾米。

既使是一个年轻人,给缚在马鞍上那么久,腰身一样也很难直得起来。

他一脸倦容,神态却异常落寞,好像并不在乎自己的遭遇。

两个官差左右夹着他,迅速的将他带到常笑面前。

常笑盯着他,缓缓道:“萧老头,可还挺得住?”

萧百草落寞的目光一瞥常笑,道:“常大人还准备拿老夫怎样?”

就连说话他都已显得有气无力。

常笑没有回答,倏的一挥手。

两个官差立时松手退开。

没了人扶持,萧百草的一个身子,便摇晃起来,就像是秋风中的芦草,并没有倒下去。

常笑一笑道:“很好。”

萧百草的声音,也在摇曳,道:“什么很好?”

常笑道:“这里有三具尸体,我属下懂得解剖尸体的只有两个人。”他一顿,一字字地道:“我要彻底弄清楚他们三个人的死因。”

萧百草说道:“你要我解剖其中的一具尸体?”

常笑道:“凭你的经验,也许不必剖开尸体就已知死因。”

萧百草道:“三具尸体两个人已可应付得来,做了第一次,第二次定必得心应手,两个人一起动手亦不会再费上多少时候。”

常笑道:“总不如三个人同时着手的快,我向来清楚自己的耐性有限。”

萧百草叹气道:“不知你是否也清楚,我已经老眼昏花,双手亦不大灵活,要我动手更费时失事。”

常笑大笑道:“好像你这种昏花老眼,世上还不多。”笑声忽一顿,他又道:“没有用处的东西,我向来不会带在身上,你可想知道我向来是用什么方法处置那些东西?”

萧百草没有作声,他不想。

常笑随即一拍手,道:“替萧老先生准备工具。”

工具早已准备好,马上就送上。

萧百草不敢不接下。

替他准备工具的正是他的两个同行。

常笑目光一扫,笑道:“他们两个虽不如你的经验老到,但也是你们仵作行中的高手,无论发现了什么,最好你都不要对我隐瞒。”

这句话又是警告萧百草。

萧百草只有点头。

常笑接着又道:“也不要给我铁恨那种报告。”

萧百草索性将头垂下。

不管死因是什么,只要是世间有过的,他都能查出。

只要杀铁恨的是人,不管用什么武器,什么方法,都瞒不过他。

他却查不出铁恨的死因。

所以杀铁恨的凶手绝不是人。

这是他对铁恨的死因所呈的报告。

他是那一行中的匐轮老手,从来没有人怀疑他的判断。

常笑却显然例外。

他将萧百草扣押起来,莫非就因为怀疑这个报告?

三把刀,三只手。

锐利的刀锋在灵活的手指控制之下,闪动着惨白色的光芒。

刀划下的惨白的皮肉外翻,血泥浆一样骨嘟骨嘟涌出。

紫黑色的血!血虽未凝结,已将凝结。

落刀的地方不约而同,正是魔石击中的地方。

萧百草不在话下,两个官差都晓得应该选择什么地方着手。

他们果如常笑所说,亦是那一行的高手。

三具尸体右腿关节处的肌肉都已凹下,紫黑的一片。

谭天龙还多用一条左腿,他那条左腿亦同时遭殃。

萧百草现在只剖谭天龙的右腿,他只得一把刀,两只手。

骨头都打碎,肌肉不凹下才怪。

肌肉一剖开,碎骨便露了出来。

碎骨赫然亦是紫黑色。

常笑盯着紫黑的血,紫黑的骨,一双眼都发了光。

除了他,所有人都已给当前的情景吓呆。

吃饭的桌子变了剖尸台,酒馆的饭堂变验尸室,三个赤裸的尸体同时在解剖。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尸臭的气息。

惨白的刀锋,惨白的肌肉。

紫黑的血,紫黑的骨。

这里简直就已像是个地狱。

这种情景已不是“恐怖”两个字所能形容,更不是寻常可以见到。

甚至连解剖尸体,安子豪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偏开了脸。

老掌柜比安子豪更惨,他已在呕吐。

他呕吐着,一个头几乎已叩倒在常笑前面的桌子上,嘶声道:“我这里还要做生意——”

这店子若是给人知道曾经用来做验尸室,解剖过三具尸体,还有人光顾才怪。

他辛苦奋斗了这么多年所得到的也就只是这个店子。

安子豪了解老掌柜的心情。

常笑却似乎并不了解。

他的面上仍带着笑容,截口道:“你若是再在这里吵嚷,骚扰他们的工作,以后也就根本不必再做生意了。”

他是在警告。

安子豪听得出常笑话中的含义,他只希望老掌柜也听得出。

老掌柜好像也听得出,再给这一吓,一个身子立时瘫软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之上。

安子豪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地方并不大,镇上一共只有八十三户人家,他来这里已多年,对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多少都已有一点认识。

对于老掌柜,他认识更深。

他知道老掌柜的性情,如果有人侵犯到他的利益,他甚至不惜拼命。

现在老掌柜似乎已慑服在常笑的威势之下,即使昏过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实在担心这个老掌柜忍不住气。

老掌柜如果真的昏过去就好了.只可惜不是。

安子豪这口气也未免松得太早。

他这口气还未吐尽,老掌柜已伸手攀着桌子,挣扎着从椅上站了起来:“我绝不容许你们在这里做这种事。”

猛一声狂呼,老掌柜就向一个剖尸中的官差扑了过去。

安子豪哪里还来得及劝止。

他甚至来不及劝止常笑的出手。

常笑已出手。

老掌柜一声狂呼才出口,他的人就从坐着的椅子上飞起,箭一样射出。

人未到,剑已到。

老掌柜一个“事”字才说完,匹练也似的一剑已哧的飞入了他的咽喉。

剑一吐一吞。

老掌柜扑出的身子立时仆倒在地上。

没有血,血还来不及溅出。

剑却已收回,常笑人亦已飞回。

他坐回椅子上之际,剑已在鞘内。

好快的一剑,好毒的一剑。

他的脸上居然还挂着笑容。

老掌柜也居然还未断气,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死鱼一样的一双眼瞪着常笑,一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一只手扯开了自己的嘴角,惨呼道:“我做鬼绝不会放过你。”

只有这句话。

这句话说完,他的人已变成了死鱼一样,扼着咽喉的那只染满了鲜血。

安子豪不由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打冷颤也并不是安子豪一个人。

正在解剖尸体的两个官差亦已停下了刀,萧百草一双手虽未停下,一个身子已不住的颤抖。

老掌柜的话实在够恐怖。

在这种环境之下,听起来更恐怖。

无论谁听了他那句话都难免震惊。

只有一个人例外。

毒剑常笑。

他不单只是显得无动于衷,脸上的笑容亦依旧。

他甚至瞪着老掌柜死亡的眼睛,道:“世上如果真的有鬼,人死了如果真的就能化做厉鬼复仇,我最少已死了一千次,绝不会活到今日。”

就连他的语声也没有变化,他的神经简直就像钢丝一样坚韧。

他就像铁恨,绝对否认妖魔鬼怪的存在。

也许他还不致于这么肯定,但无论如何,他这番话已能镇定人心,起了很大的作用。

工作马上又继续。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

初秋的天气虽然已不太热,他们的额上都已冒出汗珠,工作中的六个人更是湿透衣衫。

检验红石的三个官差终于有了结果。

三块血红色石头都已变成血红色的粉末。

“这三块红石是普通的石头,只因为在红蝙蝠的血液中浸过相当时候,所以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红蝙蝠原产泷州双伏红蕉花间,它的血液,无需制炼就已是一种媚药,却绝对不是毒药。

“要将石头变成这颜色,不单只需时,更需大量的血液,这三块石头简直就已是红蝙蝠的结晶,就放在水中片刻,将那水喝下的如果是女人,即使是三贞九烈的女人,只怕也不由自己,变成了荡妇。

“这种媚药很少在中土出现,还能勾起大家的记忆的就只有‘千里踏花’粉蝶儿曾以之迷遍大江南北一事。

“‘千里踏花’粉蝶儿是一个采花大贼,已在多年前授首铁恨刀下。”

常笑非常满意这个结果。

三个官差实在尽了心力,所提供的资料也已够详细。

所以他让他们去休息。

他自己却不休息,盯紧着正在剖尸体的三个人。

这个人的耐力也同样可怕。

三个时辰亦过去。

店堂中已开始逐渐的暗了下来。

现在即使还未到黄昏,也应已快到黄昏。

验尸方面仍没有结果,解剖尸体的三个人却已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三条鱼。

空气再多一种汗臭,更令人难堪。

安子豪的一身官服都已湿了,他实在想溜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可是他不敢。

常笑好像亦已有些不耐,忽然站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一个验尸的官差已将手停下,另一个亦跟着停下。

他们刚回头,常笑已忍不住问道:“你们找到了死因没有?”

一个官差讷讷道:“是中毒死的,一种非常厉害的毒药。”

常笑追问道:“是什么毒药?”

那个官差回答不出来。

常笑转顾另一个官差。

另一个官差亦摇头,却道:“咽喉并没有异样,可见那种毒药并不是由咽喉进入。”

常笑冷笑道:“不是由咽喉进入就一定由暗器打出来,你可曾找到了伤口?”

官差又摇头,嗫嚅着道:“那三块血红的石头——”

常笑打断了他的话,道:“石头上并没有毒药,只有媚药,先前他们检验石头的结果,你难道没有听到?”

官差喃喃着道:“那一定有第二种暗器存在。”

常笑道:“既然一定有,你就赶快给我找出来。”

他一瞪眼对着第一个跟他说话的那个官差,道:“还有你!”

两个官差慌忙应声道:“是!”

常笑忽问道:“内脏剖开了没有?”

“内脏也要剖开?”

“要!一定要!”

“是。”

“内脏再找不到的话,剖他们的脑袋。”

“是。”

两个官差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又动手。

常笑这才坐回去。

他的要求比铁恨更严厉。

脑袋如果也剖不出结果,他还要剖什么地方?

才坐下,常笑忽又一欠身,目光落在萧百草的身上。

萧百草仍在埋头解剖尸体,心神似乎已放在谭天龙的尸体之上,周围所发生的事情,他仿佛都没有在意。

常笑盯着他,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道:“萧老头,你也没有发现?”

萧百草应声回过头来,丝毫也不显得讶异,看他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早已在等候常笑的呼唤。

原来他的心神并非怎样集中在解剖尸体。

他满头汗珠点滴,神态已非常疲倦,一条腿更弯。

到底他已是个老人。

他瞪着一双看来已昏花的老眼,道:“被击陷的膝盖上有几个很小的针口。”

他果然已有所发现。

常笑急问道:“有多少?”

萧百草道:“比绣花针刺出来的怕还小,我反复检验到第三次,才将它们找出来。”

常笑沉吟道:“比绣花针还小,那是什么暗器?”

萧百草道:“我还未找出来。”

常笑转顾那两个官差,道:“你们也仔细检验一下,看是否也有那种针口?”

不等他吩咐,两个官差已经开始重新检验被击陷的那部分皮肤。

有,果然有。

这答案虽在常笑意料之内,他还是不免现出诧异的神色,道:“针口与红石所留下的伤痕竟全都是在同一地方发出,未免太巧合。”他沉吟又道:“以此推测那暗器只怕就嵌在红石之上,红石击在肌肉之上的同时,暗器亦被红石击入肌肉之内。”

萧百草倏插口道:“尽管暗器上淬有怎样厉害的毒药,足令中毒人迅速毒发身亡,血液亦未必同时停止流动。”

常笑拍案道:“对,只要血液还流动,那么细小的暗器既已进入人体,就可能随着血液流入心脏。”语声猛一顿,他振亢喝道:“剖他们的心脏!”声未落,他又喝一声:“掌灯!”

这片刻之间,店堂内又已暗了几分。

在这情形下工作非常吃力,而且容易出错。

他连这一点都已兼顾。

这个人岂止精明,更心细如发。

他的成功,显然并非只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

灯盏迅速亮起,送到桌子上。

侍候在常笑左右的官差时刻都聚精会神,准备执行常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