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晨阳光往下落,却照不进铁门里,这围墙围着的一大片厂区看起来始终阴森森的,像是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灰。
“这是老钢厂。”冬宁下车绕了一圈走到他身边,指了指那宛如鬼屋的建筑物,“当年就是发现地下有个大矿宝贝儿,修了钢厂。技术人员带着家属,部队跟着进来,人渐渐多了,就连深山老林里的原住民们也从山里跑出来。
“最开始只有几万人,到后来几十万,上百万。围着这厂,建了这座城,也风光过一阵,一度GDP省内第一,那时候说出去面上都是光。哎,谁能想到,几亿年变成的宝贝儿,才五十年不到就给挖完了。没了煤矿,钢厂跟着倒了,这里的员工都被遣散了,厂就这样荒废了。”
“这厂没人了么?”容铮从车里钻出来,两条长腿打直了站着,高出冬宁整整一个头。
冬宁仰着头觉得脖子有些酸,心说不是废话,自己刚刚嘴皮子翻了半天,感情这主儿没听懂,他“嗯”了声算是应了。
“那么大一厂区,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不怕有人钻进去偷拿东西?”容铮问,“那要是真没人,那随便什么人进去,也不会有人发现了?”
冬宁敏锐听懂了容铮的话外音,两眼冒光:“要是凶手选择这地方,那还真是没人能发现。”
容铮看了不远处人群一眼,突然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冬队。”有人喊了声。
是刚被居民拉走的刑警。
“说。”冬宁掏出烟,给对方递了一根,给容铮也发了根,自己也点上。
“刚刚附近居民说,早上有两孩子调皮偷偷跑进厂区里,出来就魔怔了,说是里面有鬼,现在还糊涂送到医院去了。两孩子家长急了,找人聚集在这里,就是想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鬼,又担心出事,所以报了警,刚刚看见我们,误认为我们是出警的民警。我想这事我们管不了,给派出所那边打了个电话,结果那边还没出警……”警员声音说到最后没音了,只是“嘿嘿”尴尬着傻笑着。
“他们在干嘛呢,是住在太平洋还是火星,要不要给他们申请个航母火箭?”
“他们说……肚子不太舒服。”
“小学生都不屑用这理由了,要脸吗?”冬宁把烟屁股往地上一丢,“给他们打个电话,说我把这里厕所给他们清理干净,让他们赶紧把尊贵屁股挪位,到这边坑试试。”
“哎。”警员抓了抓头,“是这样的,之前他们经常能接到附近居民报警,说是工厂闹鬼,半夜常常能听见哭声,可是他们来了后,大门锁还好好锁着,也没听见什么哭声。想着咱们是讲科学事实不搞封建迷信那套,后来就不管了。”
“操。”冬宁掏烟动作一顿,“这还有理有据,找着理由了?”
他骂骂咧咧一阵,回头就看见容铮沉着脸仰头看着上方。
冬宁把烟放回盒子里:“这厂区很大,占地五百多亩,我会加派人手进行排查。”
容铮皱了皱眉,一双鹰目锋利扫向四周。
四米来高的围墙一眼看不见尽头,像是牢笼一样将里面和外界隔开,只有一根根阴沉肃穆的烟囱突兀地直插云霄,空气还日久弥新地散发着煤烟和油臭味,巨大的钢筋水泥制造的标志社会发展的建筑物,给人分外压抑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
“按照派出所的说法,他们大致检查过周围,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容铮说。
“他们多半进去都没进去,一帮吃闲饭的,就想抱着铁饭碗最后拿长俸。”冬宁弯腰钻进车里拿对讲机,请求支援,同时他还提醒了一句,切勿开警报器,以免刺激罪犯,造成人质伤亡。
听了最后一句,容铮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转过身沉着脸居高临下盯着小警员问:“那几个孩子说了在哪儿见鬼了吗?”
警员被他盯得汗毛竖了起来,忙回答:“那俩孩子吓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什么看见那鬼从窗户对他笑,还冲他招手。”
“能从窗户看见……”容铮迈开两长腿,快速朝后退了几步,眯着眼睛朝上看去,忽然他眼睛猛地睁开,两步奔到冬宁身边一把夺过对讲机:“所有人员,全部集中排查靠围墙外侧的楼房,排查楼层四至八层靠外侧房间。”
“咔擦”一声,铁门上融为一体的两块大锁应声倒地,接着只听两道尖锐刺耳的铁门剐蹭地面的 啦声,两道铁门被推开,装备齐全的警察冲入厂区。
尘土扬起,昏天暗地,人群发出起哄声,兴奋地嚷嚷着,挥舞着手里的拖把和衣架,容铮一瘸一拐跟在后面,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黏在下巴上,他绷着牙,握紧拳头使劲迈着两条腿,飞快推开一间又一间房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心急如焚。
阳光洒满大地,却只照亮了围墙之外的地方,屋内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墙壁上到处都是霉斑和黏糊糊的油渍。
生锈的门窗发出阵阵呻吟,好似工厂重新发出的汽笛声和工人筋肉的呐喊声,空气里透着的不甘和痛苦透过时空渗透在每一毫空气里。
呼出一口长气,黑压压的工人聚集在厂区里,他们挥舞着手里的薄薄的纸张,朝着西装革履的几个男人发出愤怒的嘶吼。然而时代的进程永远不会被阻碍,冒着浓浓黑烟的烟囱忽然一动不动,变成一座无意义的雕像,竖立在城市一角。
九年前的同一天,这里发生了一场暴动,九年后的今天,舒墨坐在空无一人的工厂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