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总觉得那扇门很高大,很坚固,但我撞上去的时候,只两下,那门就倒了……”冬宁揉了下通红的眼睛,想起那个愚蠢的傻小子,眼睛酸胀得难受,“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混.蛋的混.蛋,我当时冲进屋发疯了一样,把所有东西全都砸了,尤其是那把琵琶。因为我知道我妈很爱护那玩意,所以我就狠狠地拿起来,当着她的面狠狠地砸下去,把那东西砸成了碎片。我觉得那样很爽,像是报复了我妈一样。我边砸,边歇斯底里大喊着,像个疯子一样,所有人都吓坏了……但是,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我妈她、她……当时看见我那模样,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我有没有受伤……那一瞬间,我的心啊,疼得、疼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冬宁捶着胸口,一下一下,眼泪大颗大颗从红肿的眼眶里滚落下来滴在钱国平的领子上。钱国平低着头,老泪纵横,他太懊悔了,他这辈子做了些什么蠢事情,害得他明明子孙满堂,却落得老来孤身一人的下场。
那把琵琶散架了,女人的梦也破碎了,她彻彻底底断了念想,成为一辈子为儿子活着的行尸走肉。那破碎的琵琶也在无形之中成为了压迫着冬宁的巨山,沉甸甸的压.在肩上,让冬宁自惭形愧,不敢去探索母亲的梦想,将那琵琶和母亲的往事尘封在记忆的深处,也成为了一辈子为母亲活着的行尸走肉。
容铮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冬宁很可怜,也很可悲,他吐了口烟,沉着嗓音说:“冬宁,即使难受,你还是得回忆。你知道吗?当我看见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看见是浓浓的爱意,不仅仅是对你的,还有那琵琶上透着的浓浓爱意……你还记得那个老班主吗?”
冬宁一愣。
“我大概找专家查看了下照片上的琵琶,发现这琵琶不仅工艺精美,用料也极为贵重,专家说这像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冬宁,这样的一副乐器,如果不是至亲至爱的人谁舍得拱手相送?能送这乐器的人,不用猜就知道是那位把你母亲拉扯大传承一手琴艺的老班主。老班主一生孤苦没有孩子,他把你母亲当亲生女儿,当年老班主因为你母亲不听话一时生气走掉,但是老人总是口是心非,后来接到你母亲电话,便一直苦苦等着,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可是你母亲因为羞愧一直没有找过他。我找老班主周围的人打听过,老班主几次去找过她,她一直躲着不肯相见。她固执,老班主也固执,干脆搬到了这里,就等你母亲想开了去见他。后来直到他到了弥留之际,你母亲才终于答应去见了他最后一面,然后把东西藏在了坟头,墓碑底下。坟墓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坟场里,环境很好,管理也很严格,我费了不少功夫,才拿到这份文件。”
第449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九十一)活着
容铮说到这里顿了顿,犹豫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用餐巾纸细细包着,他将餐巾纸打开,里面是一张一寸照片。
冬宁好像预料到那是什么照片,颤.抖着手,将照片接过。照片上的老人拘谨地看着镜头,全白的头发服帖地梳在脑后,枯树皮般的脸上却意外地看起来很慈祥。
这个老人太眼熟了。冬宁小时候没有多少钱零花钱,从上学开始到高中,他的零花钱永远只有两元。他母亲对这个一点没有上心过,太过焦虑于生存,没有功夫去想这钱够不够花,能不能跟得上物价。偏巧冬宁在这方面又很懂事,没钱花也不吭声。那时候德克士在市里开起了第一家,同学们下课都在谈论好吃的汉堡炸鸡薯条。
冬宁眼馋,拐着弯跑了好几次,饥肠辘辘地闻着门里飘出来的味道,坐在楼梯口眼巴巴看着。这个时候,来了个奇怪的老爷爷,老爷爷买了一大袋食物,说是给小孙子买,可是小孙子突然不来了。他发愁,自己老了,牙齿咬不动了,得扔进垃圾桶,可又可惜。他一转眼看见冬宁,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满脸遗憾地说:“便宜你小子了。”
冬宁闭上了眼睛,他开始吃吃的笑了起来,可能是笑自己当年的傻,可能是感叹终于一切就要结束了。
容铮静静地看着他,又瞥了眼眼眶通红的钱国平:“冬宁,你要的答案找到了,一切就要真相大白。现在孙周兴和他的党羽都在市局里,名册我拿到了,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去调查他们,让一切有始有终?好吗?”
什么叫调查?他一个绑匪有什么资格调查?
冬宁笑着笑着突然抬起头看向容铮,眼中的戾气缓缓消散:“容队,我犯了很严重的罪,不是错误,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十年了,我的任务到这里为止了,接下来请你帮帮他们,一定要抓住孙周兴和这本名册上的人,千万别让他跑了,白白废了我们这么多年。”
他说着,轻轻笑着,这次他笑得很轻松,眼尾聚起了一团褶子,露出白得发亮的牙齿。容铮看着他,仿佛回到了两人第一次初见的时候,那个不可一世,满脸写着傲慢的刑侦队队长。
他叹息着说:“十年了,我累了,真的好累,我希望下辈子,能不再那么累了……”
容铮神情一凛,突然他察觉什么,脸色骤然变了,看着冬宁猛地朝他扑去。
冬宁早就有准备,左手手腕一翻猛地一把推开钱国平,拿着手枪的右手把枪抵在自己脑门上,根本不给对方一点反应时间,直接抠动扳机。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方才软瘫成一团的钱国平不知道哪里冒出了力量,嚎叫着朝后重重地一推,“ ”的一声,子弹擦着冬宁的头皮爆开,血肉霎时洒满半空,残缺的半块耳朵掉在地上。
冬宁吃痛踉跄退后一步,回神一脚将扑来的钱国平踹开,咬着牙举枪打算来第二次。这时候容铮已经跟着追来,直接飞身一脚踹在冬宁手上,又是一枪打歪,这次直接击中了电灯,屋内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冬宁嘶声力竭:“滚开,容铮,你不要逼我。”
“你为什么要死,累了就休息,十年你都坚持下来了,剩下的你还有大把的时间,你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下去。你就是个懦夫!”容铮在黑暗中循着声又是一拳,拳头正好击中冬宁腹部,冬宁吃痛地叫了声,咬着牙就地滚开:“闭嘴,你懂什么!”
“我明白了,你就是想逃避是吗?你不敢回忆那把琵琶,放走了重要的线索,白白浪费十年的时间,让你的母亲尸骨未寒。”
“妈的,你胡说什么屁话!”冬宁吐出一口血唾沫,对着方才出声的方向抬手就是一枪。
容铮早已经躲开,他已经锁定了冬宁的位置,开枪的一刹那,他看见冬宁那双绝望的眼睛,显然整个人已经崩溃。
“现在你不是也这样吗?你自顾自为了所谓的正义,闯了弥天大祸,昔日同伴现在躺在病床上,生死未仆。你是害怕吧,怕那些人醒来责怪你,怕那些人的父母看着你指责你!你还害怕,你做了这么多,牺牲这么多,最后孙周兴依旧逃了!你什么都怕,你不敢面对,所以你干脆一死了之!”
“闭嘴!”
又是一枪,子弹从容铮身边爆开,热浪灼伤了两人的眼睛,空气中都是硫磺的气味,两人遥遥相对,明明四周黑暗,他们仿佛能看见彼此,冬宁咬牙切齿地坐起来:“你懂什么,你知道我这十年来硬撑着有多难受,始终暗无天日,见不到明天,我累了,我只想和我妈再见一面,我对不起她……”
容铮突然笑了起来:“冬宁,你这借口太可笑了,你对不起她,你就要死。那你.妈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放弃自己梦想,牺牲自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就是想你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才是真正对不起她!”
冬宁一时怔楞,就在这时,门轰然倒塌,训练有素的特警冲了进来,强光也随着投了进来。钱国平被进来的特警七手八脚地架起来就往外跑,冬宁被四五个人按在地上,脸被砂石碾压着火.辣辣的疼。容铮缓缓地站起身,沉着步子朝冬宁走去:“冬宁,一切都结束了。”
冬宁缓缓回过神来,他手里还拽着枪,他抠动了下手里的扳机,然而子弹早就打光,发出机械的咔擦声,那声音好像是预告一切的落场。冬宁趴在地上,两眼茫然地看着前方,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