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继续把这盛景当成是那些不知名的青年学生们做的,他便不会这么煎熬,不会这么郁结,更不会坐立难安。
苏清雉想,钟淮廷当真是位撩拨人心的高手,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就这么不咸不淡地露个面,目的就都达到了。千言万语好似都藏在这密密匝匝的石斛里,牵走苏清雉的心魄,也摄取他的神魂,让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无法再心安理得地继续把钟淮廷当做普通战友。
但是,好在,如今雪已经融了,花也谢了,钟淮廷种这些石斛的初衷不论是出于爱意还是愧疚,总也会有凋零的一天。
现在知道,总归比在山花盛开时知道要好一些,遗憾也要少一些。
“你在想什么?”方致远凑过来,有些好奇。
“没什么,就觉得挺稀奇的,那么大一个特务居然来这山上种了三年地。”苏清雉沿着下山的小路走,很快就走到停车的地方,“倒是你,跟着我干什么?要和我一道回城?”
方致远手撑在他的车顶上,“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左医生吧?”
“离我车远一点。”苏清雉拂开他的手,“方大厅长,我比较好奇你搞情报都是靠问的么?问不到怎么办?你是痕迹学专家,不是混迹街头的‘包打听’,有问题自己想办法查,别来烦我。”
他冷着脸,说的话却有些暴躁,方致远不知怎的就来了兴趣,笑呵呵道:“我愿意当你的‘包打听’啊,你看,左右我这痕迹学专家当得也没什么意思,你要是能收留我,我给你当军统的密探怎么样?我保证,整个南京都没有比我更厉害的‘包打听’。”
“别不要脸,我不缺包打听。”苏清雉皱眉。
“我没不要脸。”方致远一把摁上苏清雉的车门,“砰”的一声,力气竟然还挺大,“涧之兄,‘羲和’同志,你其实是中共的人吧?你看,利用我,你还可以给军统南京站提供更多汪伪的密报,更方便你打入军统是不是?”
苏清雉倏地抬头,黑天里依旧眼神凌厉,“你到底想说什么?”
涧之,是周敬水的字。
羲和,是他如今在中共的代号。
原来方致远早就知道了。
方致远面上嬉皮笑脸的没有分毫改变,“怎么?我知道你的名字很稀奇?说了我是南京城里最厉害的包打听了,查到你是周敬水,这没什么难的。”
苏清雉死死盯着他,没有说话。
查到他是周敬水自然不难,但查到他是“羲和”,就不容易了。依据中共单线且纵向联络的惯例,方致远必定不是从上级那里得知的情报,这件事,一定是方致远自己查到的。
可苏清雉根本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漏的馅。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小心了。
“涧之兄。”方致远笑了笑,“你这个眼神和他好像啊,像到我想亲亲你。”
苏清雉别过脸,“别这么恶心,也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羲和’是谁?”
“噢……”方致远眨眨眼,不甚在意道,“‘羲和’呀,新来南京的中共地下党,不是你么?还是说我猜错了?不是就算了,反正你是周敬水对吧?我知道的。”
出于职业习惯,方致远时常会监听各个组织的电报往来,当然其中也包括中共的,只是有些经过层层加密,没有密码本,方致远也无法知其原委。但他本身就是姓“共”,对中共的加密方式最为了解,故而也轻易解开了那些情报的电码。前线那边刚一发出“羲和来宁”的消息,周敬水就适时地出现了,再加上周敬水与钟淮廷的相处,他自然就有了这样的怀疑。不过,对于“羲和”的真实身份他知之甚少,组织密电里也不会提及,所以目前来说,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而南京的军统成员虽各个隐蔽,但方致远搞情报搞了快十年,除了那些保密等级高的特务,南京站那些人的档案他都有,突然出现的周敬水,自然也逃不过他的视线。
其实他这种做法根本是违背组织纪律的。
但有时候为了工作,为了更好的潜伏,为了不伤及同志,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苏清雉双手抱臂直直看向他,“所以呢?所以你明明早知道,为什么还一直问我?怕我说谎?”
“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方致远金丝眼镜里反射出远处列车微弱的车灯,明明看不清他的脸,苏清雉却知道他是在笑,大概在笑自己的迟钝和自负,“涧之兄,我想要这种仪式感,你不懂,‘包打听’当久了,自然就不喜欢靠自己打听出来的秘密,不论什么事儿,都希望由对方亲口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