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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歌舞升平、香烟缭绕,到处都是污水肆意横流,弥漫着绝望和无奈,外面的人都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里面的人却仿若活在人间炼狱。

这名年轻的记者当时必然心灵遭受到一记重锤。夜深人静,含杂痛苦和欲·望喘息的声从薄薄的墙壁里透出来。他拿着相机彷徨地站在街头路灯下,赤·裸裸地让幻觉和残酷的真实短兵相接。

这时候他心里是如何想的呢,他是不是就是那一刻决定端起相机,走进那条恶臭满盈的巷子,仔细倾听每个人的声音,将真实呈现给所有人?

“所谓记者,就是进行信息采集进行客观新闻报道工作的人,负责把事情的真相和代表的意义传播给广大民众。”周鹏重新燃起烟,手指轻轻敲在照片上,“他拍摄你们的照片,倾听你们的故事,想要了解你们的故事。艺术领域里,不是都说人在苦难中的反抗、斗争,在悲剧中的不甘、无力,才能展现人性的伟大和唯美。越是悲剧的东西,越能引起人的共鸣。

“你们回忆回忆,十八点档电视剧里永垂不朽的是不是主人公生死离别,电影里推动法律改善的是不是真实的人性展现?想要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有什么比死亡来得更加有力震撼呢?可是他的这些照片里,却恰恰没有拍摄‘死亡’。”

女人细长的眉毛一挑,是啊,这些照片里,没有一张照片是当年被草席裹着、横陈街头的死人。

街道主任忍不住压低声音问:“你的意思是,那记者用编号的方式记录了死亡?”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没有拍下照片,也许是拍下了被人拿走了,也许是压根没拍,现在这都不清楚。其实我刚才有想到,照片的主人把照片留下来绝不是个巧合,这些照片,这些编号里面肯定隐藏着些什么。”

周鹏把照片翻来覆去:“假设这些编号真是殡仪馆骨灰盒的编号,也只是表明了这些人骨灰寄存的地方。这些人死因大多没有太多牵扯,他为什么要特别标注出来,还要藏在冬澜馨的房间里,他想要告诉我们什么,那些人的骨灰——”

说到这里,他猛然僵住,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狠狠地倒抽了口凉气。

“死人,那些死人有问题!”

中年女人茫然地望着他,不明所以:“什么死人?”

周鹏没有回答,整个人因为太过震惊而僵在了原地。

“等等……主任。”中年女人突然觉得一切不太对劲,眼前这个年轻人说是姓冬的亲戚,可却没怎么问姓冬的事情,还带来这些老照片,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却格外诡异的话,她一把抓住主任的领子,“你们到底是干嘛的?这些照片哪里来的?这个小周到底是什么人?”

街道主任脸色一变,发亮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他极其不自然地晃了两下手,眼睛到处乱瞥:“那什么,不是闲聊嘛,扯到那头去了。小周,你说是不是?”

周鹏猛地站起来,来不及回答,匆匆收起照片推开门跑了出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街道主任,被桃红姐抓着耳朵质问。

街道主任:“?????”

看着被桃红姐摇下的几根脆弱的清秀头发,主任心里苦,他摸着头上的秃顶,一脸木然地问:“桃红姐,你看这里,像不像口油光可鉴的大锅。”

这时候外面黑黢黢的一片,不时有流浪狗发出“赫赫”的警告声。周鹏却自顾自跑得飞快,任凭寒风吹起他头发,从领口灌进他身体里,他顶着一身鸡皮疙瘩在巷子里狂奔,头脑却异常的清晰。

那些死去的女人就在这样的夜色里,被草席裹住丢弃在巷尾,没人关心她们死后的去处,她们有的还有微弱的气息,有些刚死皮肤还滑嫩如初。不怀好意窥探着这里的豺狼,流着涎水盯着那一具具惨白的肉·体,他们知道那草席下有价值百万的宝藏。

他们就这样做着无本的买卖,日复一日,约定俗成,没人察觉没人会在意,一切貌似神不知鬼不觉。

就在这么一天,巷子里来了个充满好奇心的陌生人,这个年轻的陌生人倒是引不起人多少关注,但他却拿着能拍出妖魔鬼怪的机器,无声打破了某种平衡。

这个陌生人会不会在某一天端起相机时候,恰好拍到巷尾孤寂的草席,他是否在一个瞬间放下相机,好奇地去探索草席的去处?

周鹏大声喘了口气,猛然停住脚步,他站在巷子外缓缓抬起了头,再一次踩进渗着臭气的污水里。

他的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前方,晦暗不明的光线下,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盛夏的夜晚,热浪一层层朝他扑来,耳边恍惚间响起了一首八十年代流行音乐。他抬起双手,仿佛上面端着台相机。然后他慢慢挪着步子,像是在追随前人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