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墨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些,转了个身,坐到了容铮的对面,顺便把加了辅料的热水放在他面前——厚重的杯底磕在了花岗石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容铮回过神来。
舒墨问:“喝点热水,现在四点过了,想休息了吗?”
容铮摇了摇头,故事只听了一半,最重要的地方都不清楚,怎么可能有睡意?
“那我就继续说了。”舒墨抿了口水,稍微了润下嗓子,问,“你知道以前有很多用数字替代的地名吗。”
容铮对于这种地名十分了解,这是冷战时期国家对于一些涉密机关和地区的代号名称,当时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一般多见地势隐蔽的小城镇。
现在这些地方已经不再属于保密特殊阶段,但依旧会沿用原来的名字。比如有些地方街道社区谐音听起来类似数字,像洞洞肆(004)、八扛七(8-7),就是这个意思。在欲海市,他更是遇见更多这样的地区。
“我爸就是在这种特殊秘密机关工作,他是某个特殊项目的负责人,因为保密的关系,对外宣称只是个普通的早九晚五的公务员。”舒墨说,“他工作很忙,几乎住在研究所,我一个月大概就能见到他四回,因此每一次见面都格外期待。有一次周末,我在家兴致勃勃地等他回来,因为我们约好了,要去动物园玩。但那天我等了很久,看着窗外从白天变成黑夜,他都没回来,我一下急了,哭着去找我妈。找了一圈,结果发现我妈也没了。当时家里就剩我和我哥。一对父母一声不吭的,就把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扔在家里,很明显是出事了。”
容铮心提了起来:“……出了什么事?”
“具体什么事,其实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也没说给我们来个通报,或许有,但我太小,也记不得了。”舒墨苦笑了一下,又停了停,随后低声说,“不过,根据时代背景倒也能猜测个七七八八。应该是某个项目涉嫌机密泄露,导致了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我父亲作为项目负责人,成为了第一嫌疑人,当场就被拘留了起来。但我爸这人根本不可能做什么坏事,他胆子小,拖家带口,又是家里的顶梁柱,做事得瞻前顾后,又格外小心,别说主动透露机密,就是间接……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
容铮心已经提在了嗓子眼,他深吸了口气:“后来呢?你们两个小孩在家里就没大人能来看一眼吗?”
“没有,那时候都乱套了,全城到处都在搜查,整个城市鸡飞狗跳,估计没有人有心思管我们。不过这种情况没有维持多久,很快有人来接我们出城,说是我爸的同事,带着我们水路加坐车大概花了两天一-夜时间,转送去了一个道路不通只能靠车接车送的偏僻小山村,我妈早就在那里等我们,但没能见到我爸……”
容铮心往下猛地一沉,这做法他十分熟悉,分明就是人质。
那个偏僻的小村庄背靠密林,离边界只有三十公里,最近有座专门流通商品的小城市,还有军队驻扎。如果想离开是可以的,但是孤儿寡母要走几天几夜的山路,先不说体力能不能支撑,没准刚出村口,就会被人发现重新抓回去。
但对那时候才五岁大的舒墨来说,这样的环境简直就是乐园——不用上课,整天跑林子逮野鸡、抓虫子。村里人善良纯朴,并不知道他们来的原因,带着对外来人本能的恐惧和向往,对舒墨一家人格外好,隔三差五送些自家种的蔬菜,偶尔还会送两只小鸡小鸭来哄舒墨开心。
舒墨小时候格外调皮捣蛋,牙嘴利索,一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他比同龄人要聪慧一些,五岁正是他精力旺盛,求知欲最强的时候。他也不认生,两天就把村子里的人全都混熟了。今天东家讨饭,明天西家斗狗,但做得也不过,还添份乐趣,村里人都挺喜欢他。
“刚开始一切都挺好。”舒墨轻声说,“附近驻军虽然不准我们离开,但也很照顾我们,因为负责人是我爸朋友,担心我们受欺负,常会派人去村里看看我们的情况,后来成了每半月送些物资。托他的福,我们过的还不错,除了不常能吃到肉,物质条件倒是没差过,甚至偶尔还能喝到羊奶。”
舒墨那时候做梦都是笑的,每天玩得不亦乐乎,但偶尔还是会想爸爸。大半夜趁所有人都睡了,他就偷偷背着小书包钻到山底下,结果每次都要被守在路口的军人抓回来。
抓的次数多了,从刚开始担心到最后的数落。后来他依稀明白了,只要路口有军人守着,他们就没法离开这座村子,也没法见到爸爸。
小孩子逻辑能力很简单,世界观也是一加一等于二,非黑即白,觉得想见爸爸和逃出村子划上了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