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迟”这种酷刑的执行方法是刽子手一定要割一千刀,在受刑人未曾被割上一千刀之前,受刑人要是死了,刽子手是有罪的。发明这种酷刑的人,目的自然是要受刑者多受肉体上的痛苦,但是,真正的英雄, wǎng其实并不怕肉体上的痛苦。想出这种酷刑的人,显然不了解英雄的精神面貌。)
而根据历史上的记载,袁崇焕在行刑之前,民众盲目地以为他真是通敌的汉奸,而纷纷扑上去,去咬他的身子,把他的肉咬下来,蜡像上许多并非刀伤的伤痕,血肉模糊的伤口,自然全是人的牙齿所造成的。
群众的盲目竟然可以到达这种程度,这实在是人类是否能划入高级生物之列的最大疑问。
袁崇焕在受刑之际,感到的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痛苦,被冤屈了的痛苦,失败的痛苦,被命运作弄的痛苦,无可奈何绝望境地的痛苦,控诉无门的痛苦,恨不能自己的身子化成飞灰去换取理想实现而又不可能的痛苦……。
这种精神上所有痛苦集中在一起,真给人以巨大的震撼,会使人忍不住身子发颤!
房间中从极度的寂静,变得渐渐有了声响,那是呼吸声--在一看到这种景象之际,人人都屏住了气息,但渐渐地,就变成了急促的呼吸,而且呼吸越来越急促,到后来,简直是在大口喘气,人人都不由自主,在大口喘气。
我也不能例外,也一样在喘著气。然后,又有了哭泣声,那几个女青年已经情不自禁哭了起来。有几个男青年也流著泪,然后,又是一阵骨节摩擦所发出来的“格格”声,那是好几个男青年紧紧捏著拳头,所发出来的声响。
尽管大家对袁崇焕这个人的遭遇都很清楚,但是这样活生生的情景,呈现在眼前,文字的功力再高,也难及万一。读历史使人扼腕,这时,简直使每一个看到这种情景的人,都感染到了那种精神上的痛苦--就算程度深浅不一,也一定是一生中最深刻的一次了。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而且,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塑造这个蜡像的人是谁?这简直是伟大到了极点的艺术品,我一定要见见这个把这么巨大的震撼力量,融进了他作品之中的那位艺术家!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才转动头部,四面看去,直到转头时,我才发觉我一直盯著在看,一动也没有动过,以致颈骨都有点僵硬了。
转过头去,我看到米端直挺挺地站在房间的一角,也望著那令人震慑的情景。
我本来是想向他发问:谁是那么伟大的塑像的创造者?
可是我一看到了他,虽然已张大了口,可是我的话,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堵在口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种使我出不了声的力量,来自米端,或者正确一点说,来自米端脸上的那种神情,这时,站著一动也不动的米端,所表现出的那种痛苦的神情,竟半分也不亚于那个袁崇焕的塑像。
若说我看到了塑像时,已是受了极大的震惊,那么这时,我震惊的程度更甚。
米端为什么会有那么深切的、精神痛苦的神情?紧接著这个问题之后的,自然而然是:他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