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车的终点也是它的起点,如同无数事物的往复循环。高纯乘坐同一辆车原路返回,在他认为自己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的时候,才从车站走回家来。他甚至是在想好了要对金葵说的话之后,才走向通往车库的那个巷口。也许他来晚了一步,没有堵上那个与金葵私下来往的男人;也许他早来了一步,他在接近巷口时,恰巧看到了金葵把那男人送上一辆出租汽车,当金葵低着头正要返身进巷时,她看见了高纯。
高纯非常敏感,他感觉金葵的表情很不自然,她不自然地问他:“高纯,你回来啦?”高纯没有答话,对金葵视而不见,径自朝巷内走去。金葵不知他生什么气了,跟在他身后走进车库,一路还问:“你怎么啦,你今天没去俱乐部接我吧?”
高纯进屋,尽量控制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心平气和:“你今天……今天下班比往常早啊。”
金葵点头说:“啊,你今天不是去天津了吗,你怎么也回来的这么早?”
“对,你没想到我回来的这么早,你没想到吧!”
高纯的脸色、声音,金葵越来越弄不懂了,她问:“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高纯说:“金葵,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说真话,行吗?”
金葵说:“行呀,怎么了?”
高纯说:“在北京,你还有别的男人吗?”
金葵说:“没有啊。什么叫别的男人呀?”
高纯说:“除我之外,你还和其他男人单独来往吗?”
金葵说:“我和谁呀,你怎么那么讨厌!”
高纯说:“是真话吗?”
金葵说:“我发誓还不行吗?”
在高纯听来,金葵当然是在说谎,他沉默片刻,说:“我问完了。”
高纯转身,拉开房门,金葵有点生气了,质问:“你上哪去?”
高纯不答一言,出门就走。
金葵在他身后叫喊:“你上哪儿去?高纯!我做错什么了……”
高纯走了,金葵才想起要哭,但更多的还是气愤,以及无处解释的委屈。到了晚上十点高纯仍没回来,金葵才真的开始着急。她跑出去,用街头的公用电话先拨了出租汽车公司,公司的值班员答得干脆:“高纯白班!”金葵只好再拨方圆的手机,但同样失望,方圆表示,晚饭后他送金葵父亲去了火车站,然后就直接回家了。高纯有他的电话号码,但今晚并没给他打过。方圆问:你们怎么了,吵架了?
说不清半夜几点,金葵回到车库。车库静得让人心痛。金葵坐在高纯的铺上,把白天给高纯洗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纸箱。门外稍有响动,她就惊起察看,但外面只有月光,只有风。月光隐去的那刻,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小雨下到清晨才停,太阳的光芒依然蒙昧,但劲舞团排练厅胡乱堆放的那些布景道具,还是被窗外的晨曦勾出了轮廓。门外,一辆汽车停得无声无息,一个瘦高的男子走下车来,走进空旷的排练厅里。他在屋角的布景堆中,看到了刚刚惊醒的高纯。高纯睡眼朦胧地盯着这位高高的男子,清晨的阳光在那人的身后渐渐明朗,而他背光的面容却越发昏暗不清。
这一天的上午,城市的上空天开云散,而郊外的雾气仍旧弥漫,浓雾包围着一片湖泊,云层压在水平线上,看不清湖面多么辽阔。瘦高男人的汽车驶入码头。码头上泊着一艘白色的游艇,游艇鹤立于周围的船舶当中,显得有些卓尔不群。
高纯跟随瘦高的背影弃车登船,走进游艇华丽的客舱,舱内四壁饰以深色桃木,沙发也是一派老式的暗红。高纯在这里见到了游艇的主人,正是前几日在医院有过一面之交的中年男子。高纯记得这个中年男子是个公司的老板,这老板的气质与游艇的装潢颇为一路,华贵中又追求着几分庄重沉穆,沉穆中又不失该有的倜傥风流。客舱内除了沙发书柜酒吧之外,还有一只不大的书桌,当瘦高男子把高纯带到书桌的面前,那老板正从一台手提电脑的屏幕上抬起面孔。
他说:“请坐。”
高纯没坐,他似乎不愿在这里过久耽搁:“是你找我?”
老板面目严肃,慢条斯理:“你还记得我吗?我姓陆,前几天你帮过我的忙,我至今心存感激。”
高纯点了下头,表示记得:“是你们公司的职员受伤那件事吧,那事您已经道过谢了。”
陆老板琢磨了一下措辞,并未转移话题:“几天前你帮忙送到医院的那个人,是我的私人助理。对你的见义勇为,我想再次表达一下谢意。”
高纯说:“好,那我再次接受你的谢意。”又说:“如果你能让汽车送我回去,那我就更要谢谢您了。”
陆老板笑了笑,说:“不,我请你来不仅仅是道谢。我还想让你再帮我一个忙,不知你是否愿意。”
高纯说:“什么忙?”
陆老板想了一下,开口:“昨天我才听医院的医生说,我的助理那天被人泼在脸上的,并不是什么化学毒液。”
高纯稍稍好奇:“那是什么,是脏水吗?”
陆老板摇了下头颅,停顿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是尿,是人的尿!”
高纯怔了一下,有点惊讶。陆老板接着说道:“我想你也许能详细告诉我泼尿的那个女人是个什么样人物。我想知道她的相貌,还有她的年龄。”
高纯回忆:“大约三十左右吧,也可能二十八九……”
“长什么样子?”
高纯答:“不胖不瘦,个子……有这么高吧。”他比划了一下,“好像挺壮实的。”
“梳什么头发?”
高纯想:“梳……就是一般头吧,当时场面挺乱的,我记不清了。”
“她泼的时候说了什么?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
高纯答:“没听见,她进去就泼,泼完了就走,挺干脆的。”
陆老板看着高纯,似乎思索着高纯的回答,又似乎在琢磨另外的提问。不料,他忽然把话头转开,说起了别的。
“我记得几天前我答应过你,如果你想要找一个挣钱更多的工作,我可以帮忙。”
高纯迟疑了一下,问:“你能帮我……找什么工作?”
陆老板未即回答,抬手从写字台的抽屉里取出两叠钱来,放在了高纯的眼前,“一个有趣的工作,充满挑战,而且待遇优厚。”高纯满脸疑惑,只听这位陆老板继续说道:“我想这笔钱大概是你靠跳舞一年才能挣到的数额。”
高纯的目光落在那两叠钱上,那两万元现钞崭新硬挺,看上去几乎从未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