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岳飞出露头角时期所赢得的盛誉
在南宋政权建立的最初期,岳飞就已经以其言论和忠勇气质,深受当时关心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的士大夫们的器识。最显著的例子则是张所、赵九岭和宗泽等人,他们已大都察觉出来,不论岳飞的职位在当前如何卑微,从其发展前途看来,他却极有可能成为一员具有杰出才能的武将。直到建炎四年(1130)为止,岳飞的职位仍远远不能和刘光世、韩世忠、张俊诸大将相比,然而从其战斗实践中所制定的谋略、所表现的气概来说,却几乎全可说超驾乎那几位大将之上了。
就在建炎四年,江南东路有一个名叫邵缉的人,他熟悉岳飞的生平和家世,也深知他近年以来统军、抗敌的种种情况,他很希望岳飞更能受到南宋王朝的重用,以使他得以展其长才,因而特地写信给当时的当政大臣,对岳飞做出了如下的评价:
……窃闻中兴之君得中兴之佐,则有功;中兴之佐得中兴之将,则有功。……方今急于中兴,如吾君之明,又二、三执政大臣皆天下之极选,上下相得,诚千载一时矣,终未能立非常之功、雪无穷之耻、大有以慰天下之望者,此何故哉?岂将非其人而然乎?
然将有二说,不可不察也。有天下之将,有一国之将。天下之将实难其人,一国之将或有之,然未见其奉职胜任,显然立功名者,又何为耶?特有之而不用,用之非其人之过耳。求其大者既不可得,其次或有焉而不审择之,欲天下之早正速定,不可得也。
以缉田野庸人,而耳目之所熟者仅得一焉,诚未足为天下将,在今日才难之际,谓之一国之将斯可矣,敢率尔陈之,惟阁下少垂意焉。
伏见武得大夫、英州刺使、御营使司统制军马岳飞,骁勇精悍,沉鸷有谋,临财廉,与士信,循循如诸生,动合礼法。顷在河北,尝以数十骑乘险据要,却胡虏万人之军。又尝于京城南薰门外,以八九百人,破王善张用二十万之众,威震夷夏。去冬江上之战,战士蜂屯,飞独争先奋击,迨官军不胜,他将皆鸟奔鼠窜,飞独置寨蒋山,孤军转战,且行且击,斩首以千百计者不知其几。诸将溃为群盗,纵兵大略,飞独顿兵广德境中,资粮于官,身与下卒同食,而持军严甚,民间无秋毫之扰。虏人签军经涉其地者,或闻其威名,或相谓曰:“岳爷爷军也”。争来降附,前后几万余人。……
且虑金人徘徊于建康京口之间,势必欲留军江南,控扼险阻,牵制官军,大为东南之患,飞能奋不顾身,勇往克复建康及境内县镇,为国家夺取形胜咽喉之地,使逆虏扫地而去,无一骑留者,江浙平定,其谁之力也?
缉谓如飞者,朝廷宜优擢之,假以事权,益责后来之效。方今大将,皆富贵盈溢,不肯用命,甚者握强兵以胁制上下,有鹰扬跋扈之态,此可复用也哉?
驾驭此曹,譬之养鹰隼然,饥则为用,饱则飏去。今诸大将,皆未尝从禽而先已饱肉,是以用之向敌则皆掣去不顾。如飞者,虽有数万之众,其官爵甚卑,朝廷未尝宠借之,眇然在偏裨之间,此饥隼侧翅时也。如使之立某功则赏以某爵,成某事则宠以某恩,如鹰之得一兔则饲以一鼠,得一狐则饲以一禽,以术驾驭之,使歉然有贪敌之意,必能为国家显立战伐之功。……
今飞军中精锐能战之士几(及)万人,老弱未壮者不在此数。胜甲之马亦及千匹。朝廷诸将特然成军如飞者,不过四五人耳。飞又品秩最卑,此正易与时也。朝廷不收拾旌宠之,则飞栖栖然持数万之众,将安归乎?
飞常与人言:“使飞得与诸将齿,不在偏校之列,而进退禀命于朝,何功名不立,一死焉足靳哉!要使后世书策中知有岳飞之名,与关张辈功烈相仿佛耳。”飞武人,意气如此,岂易得哉!亦可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之意也。伏望朝廷论飞之功,加以爵赏,使与韩、刘辈特然成军者势力相抗,犬牙相错,……破奸党偷靡之风,折强梗难御之气,使之相制以为用,相激而成功,此诚朝廷无穷之利也。……1
这封书信虽是邵缉一人所写,它却表达了当时一般士大夫们对岳飞的观感和印象。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邵缉的这些意见,在南宋小朝廷上并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1《金佗续编》卷二八,《江东邵缉献书》。
二、喜欢和文士们谈论历史和现实问题
(1)
南宋初年,由于兵荒马乱,社会动荡,居住在中原、西北和华北的人们,经常为了逃避战祸而流徙无常。一些被排斥在科场和仕宦之途以外的读书能文的士大夫们,便有很多人通过乡党亲故等等关系,或通过权贵人物的介绍,分别去投靠在各个高级乃至中级武将的军营当中,去做他们的清客,被通称为“效用使臣”,从军营中领受一定数量的薪俸。一些从科举出身而又得置身仕宦之徒的士大夫们,对于这班效用使臣十分鄙视,因而有些在科场失意的人便只肯做一个挂名的支干薪的“使臣”,却并不实际到军队中去供职、投效。在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等大将们的军营当中,投降或挂名的“使臣”的员额,最多时大都是在几千名以上。1
建炎四年(1130),南宋小朝廷刚从海船上移徙到越州(今浙江绍兴)之后,翰林学士汪藻便向这个小朝廷写了一道《条具时事》的奏章,其中论述当时军队中收养使臣的一段说道:
今一军中,非战士者率三居其二:有诡名而请者,一人而挟数人之名是也;有以使臣之名而请者,一使臣之俸实兼十人战士之费,而行伍中使臣大半,是养兵十万而止获万兵之用也;有借补官资而请者,异时借补犹须申禀朝廷,谓之真命,今则一军之出,四方游手者无不窜名军中,既得主帅借补,便悉支行禄廪,与命官一同,无有限极。访问岳飞军中,如此类者几数百人。州县惧于凭陵,莫敢诃诘,其盗支之物至不可胜计。2
这段文字,是把在军队中收养大量的“非战士”,作为当时军政中的一大弊端而加以论列的。在当时将帅当中,又特别提到岳飞,可见在汪藻的印象当中,岳飞的军队当中所存在的这一弊端最为突出。根据当时的情况来说,岳飞还只是一名初露头角的小将官,先是率军驻扎在宜兴县境,后来又被派去做通泰镇抚使,而竟被汪藻点名进行指责,这就无可否认,在岳飞的军队当中,必然收养了比其他部队zhan有更大比例的不刺面、不涅手的“非战士”。但是,汪藻只把岳飞军队中的这一特点,不加以区别地与其他部队相提并论,只作为弊端最为严重的一个例证,这却是很不公允的。因此,岳飞之所以收养这些人,并不是让他们吃闲饭、拿干薪的。
1洪适:《盘州集》卷四二,《论招军之弊》;《朝野杂记》甲集十八,《诸军效用》。
2辑本《浮溪集》卷一,《行在越州条具时政疏》。
(2)
岳飞,尽管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农民家庭中,幼年很少读书机会,以致文化水平并不是很高。但在他参军入伍,特别是在身任低级将领之后,却非常喜欢与书生接近。当他在开封留守宗泽、杜充部下作偏裨将佐时,他的周围已经有了一大群读书人。后来他率军南下,这些人也跟随他一同南下,数量也与日俱增。到他驻军宜兴县以至做通泰镇抚使时,便如汪藻奏章中所说,军营中的效用使臣已达数百人了。
在这些效用使臣当中,当然有一部分人是听受使唤,为军营中办理一些杂务的;但对其中具有较高文化水平的一些人,岳飞却经常请他们讲一些历史事件,著名的战争,兵法将略,以及议论当前的一些国家大事,等等。岳飞还常常提出自己的意见,和他们“商论古今,互相究诘,切直无所违忤。”1
在和这些文士们经常接触和交谈的情况下,岳飞的文化水平和历史知识都迅速地得到提高。古代一些名将,从很早以来就是岳飞极为景仰崇敬的人,也越来越被岳飞取作自己行师用兵乃至立身处世的榜样。这也使他每一想到现时的几员大将,特别是刘光世的“玩寇养尊”,张俊的“任数避事”2,以及他们共有的嫉功害能等等恶劣作风,更常常引以为戒。然而,直到建炎四年为止,岳飞却还是屈居于张俊的节制指挥之下。他怀着强烈的愿望,要从张俊的约束控制之下解脱出来,以便能主动地去建树一些事功。在与部下的文士们交谈时,岳飞有时便向他们吐露出这种怀抱:
我如果也能像现在的几员大将那样,直接听受朝廷的指挥,独自承当一面的事任,我便可以不受牵制,一意去为国立功,像三国时候的关羽、张飞那样。要使后代的书册当中,写上我岳飞的名字,能与关、张相提并论才好。3
1《金佗续编》卷三○,王自中:《郢州忠烈行祠记》。
2叶适:《水心别集》十二,《四屯驻大兵》。
3《金佗续编》卷二八,《江东邵缉献书》。
(3)
在绍兴元年(1131),岳飞率军与张俊的部队相配合,把李成、张用这两股游寇扫荡平定之后,岳飞和他的部队依然被留在洪州(南昌),准备着对这一地区还可能出现的盗贼进行镇压。
岳飞依然是经常与部队中的以及当地的一些文人学士们往还和会谈,话题也仍然是从历史事件到当前的现实问题。
一次,在谈及纷乱的现实世局时,在座的便有人很感慨地说道:
天下纷纷,不知几时才可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