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桦曾经问过江月白:“为何不查穆离渊?”
明月高悬,夜风里全是紫藤花香。
他们并肩站在沧澜山上离月亮最近的揽月亭,就如同十几年前练剑归来的少年兄弟,没有变。
江月白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块薄纱。
云桦微怔,他认得这个东西——是小师妹黎鲛的面纱。
江月白看着手中面纱,淡淡说:“她没有死。”
云桦看着江月白月下的侧脸,心中疑惑万千。如果黎鲛师妹当真没有死,江月白为何不去找?
是江月白和黎鲛之间,甚至和师尊凌华仙君之间,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约定。
还是,江月白太过包庇溺爱穆离渊那个小徒弟。
江月白似乎看出了云桦所想,折起面纱,笑了笑:“这是单向传音符。”
云桦垂眼,果然看到了红纱内侧生辉的符文——黎鲛师妹真的没有出事,那为何只告诉江月白,和他们哪怕连句敷衍解释都没有?
“师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江月白替她解释,却模糊得不像解释,“十年后,自会再相见。”
云桦欲言又止。
江月白虽是师弟,他却没资格过问什么。
对方是凌华仙尊嘱托大业的接班人、是昔年登仙台上如尘仙帝钦点的天纵奇才,当然可以和各路大能有数不清的因缘际会、和各种人有不可道明的天机秘事。
皆与自己无关。
......
春风拂面,云桦骤然从昔年的回忆中清醒!
柳条随风飘舞,叶子纷落,云桦听到与他一同陷入回忆的苏漾在叹气,说的却是另个人:“纪砚那小子离开沧澜山这么多年了,他还记恨江月白吗?”
大门忽然被急促敲响!
院外的弟子们被禁制拦下,只能隔着门板高喊:“云峰主!后山传送阵开了!剩下的五千修士也都、都回来了!!!”
怔愣须臾,苏漾直接跳下台阶往门外奔去。
晨风尚带寒意,吹散了早起的困倦。
北辰仙君真的无所不能吗。
他不敢信。
穆离渊再次来到星邪殿,已是三日之后。
他沿着脏污的地毯向里走,停在杯盘狼藉的琉璃桌前。
铁链缠绕住手腕,交错的血迹在苍白的指节上蜿蜒,在指尖凝固成滴落不下的形状。
能让所有看到的人轻而易举地想象出,这双手曾经怎样因为忍痛而用力蜷缩过,又因为无声的呼救而无力张开,最后颓然垂落。
穆离渊隔着黑绸手套掀开那些被撕碎成纸的白衣。
汹涌的浪潮退去,余下的断壁残垣仍能还原出那个让人不敢回忆又总想回忆的夜晚,还原出那些放肆折磨的魔族们如何凶残。
穆离渊的视线随着纵横的伤痕向上滑动,沿着喉结的弧度和后仰的颈线,最终停在江月白的脸上——他闭着眼,长睫沾着血腥和污秽,虚弱地搭在脸上。
穆离渊没有心疼,只觉得......
奇异的美。
穆离渊提过一把椅子,抱臂叠腿坐在桌前。
他从未见过出尘脱俗的北辰仙君能有如此动人心魄的一面。
从未见过如此惹人迷醉的美画。
这不仅仅是比酒好喝。
更比勾|栏里的伶人小倌都好玩、比杀妖和杀人都有趣,比世上一切艳俗的东西都俗、又比一切清高的东西都不染尘埃。
怎么会有人能将清冷和诱惑融为一体。
光影移动,他从天亮看到天黑。
也可能是魔界的白昼太短。
穆离渊点起蜡烛,褪下手套,去解那些锁链。
铁链刮擦伤口,江月白微微皱眉,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穆离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深邃的眸光在烛火下还是温柔,甚至比以前看他的时候更温柔。
锁链下的皮肉被勒出了血,穆离渊细致耐心地将皮肤与铁锈剥离:“是谁绑的,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弄脏了他的好玩物。
可若是不弄脏,似乎也没法这般好看。
江月白只回以沉默。
他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除了喘气,发不出任何声音。
穆离渊脱了外袍,毫不怜惜地撕下质地华贵的下摆,攥成一团。他提起酒壶,将布团浇湿,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替江月白擦拭着脸上的污迹。
江月白没有躲,只闭上了眼。他已没有任何力气。
这张脸,穆离渊看过很多次,在面前、在梦中。
但他以前从没有这样触碰过。
他不敢。
然而今非昔比,现如今,这世上已没有什么是魔尊“不敢”的。
伤口沾酒后刺痛,江月白微微皱眉,指节用力扣住了桌沿。
烈酒擦伤口,是抚慰,还是另外的惩罚。
穆离渊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给这个人擦洗伤口,但又想要看他更痛。
细腻的布料沿着伤痕累累的曲线擦滑,干涸的血液重新撕裂伤口。
撩开的白衣下,淤青与红痕数不胜数,遍布身体每一寸。
每一寸。
穆离渊手上的动作缓缓僵硬。
昨夜还被他指腹抚过的肌肤,此时竟已经没有一处无伤的地方。
他声音变得极冷:“你真的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江月白没有睁眼,只有喉结缓缓滚动。
穆离渊知道他有。
在魔界传音,魔尊自然能感知到。江月白似乎也没有打算避开谁。
穆离渊手上的力度渐渐不受控制,他甚至想把江月白的皮肤和这些痕迹一起擦烂、再狠狠刮下来!
既然有灵力,为何任凭自己被捆在这里?
穆离渊深吸口气,扔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
北辰仙君若是在星邪殿失手打死几个魔族,他虽是魔尊,却对故人宽宏大量,一定不会计较。
可北辰仙君除了忍耐,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