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恐怕需再练十年,也只能在纸上写下这样一首诗,自愧弗如!”

一首山诗动仙门。

诗无声,画无声。无声笔过尽有声。

一时间,三界争先效仿,剑修音修纷纷改学书画,各类名笔层出不穷,什么“绘清欢”、什么“芙蓉生”、什么“走云霞”......

每过一段时间,总有风光一时的修士被称为“不输纪砚”、总有一支笔被称为“无声第二”。

可无声,永远只有一支。

纵使每日都有跃跃欲试的年轻修者不远万里赶到不青山,却再没有人能在不青山上刻下诗句。那首“风起无声”被苍梧翠柏覆盖,字句永生天地间。

不青山已成纪砚笔下画青山。

而被誉为“妙笔圣手”的纪砚本人却再没有回过不青山,只在听到那些“无声第二”时开怀大笑,于锦团花簇中多喝一杯:“后生可畏!我还是喝酒吧。”

他知道那些风光大多昙花一现,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无声第二。

除了题诗的人名为纪砚,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没有说过,但众人都心照不宣。

因为那支无声笔,是北辰仙君江月白的传世之作。

天下无价之宝!

北辰仙君只做过三件兵器,一把剑、一支笔、一张琴。

给自己的三个徒弟。

琴名“斩雷”,铮铮一曲响,杀尽百万兵。

一张破雷惊雨的七弦琴。

曾经只用三个音震碎西北妖山,留下一道深渊巨壑。

彼时群妖奔窜,万人惊愕。乌云翻涌起,闷雷催雨下。

抱琴立于云端的身影撕下面纱——

漆黑夜色里,最先出现的是一点耀眼朱唇,仿佛这个黑夜是为了迎她而无星无月。

好锋利的琴、好凶悍的音!

竟是出自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女子之手。

“这、这是......”

“夜来风雨——斩雷琴!”

“她是北辰君的徒弟......晚衣!”

“是晚衣!她来救我们了!沧澜门来人了!我们有救了!”

晚衣持琴飞向夜色深处,那里是凶险妖巢,她却面不改色。

仙姿不见,唯剩飘带残影。

“走吧。”

逃命去吧。

万千凶妖,我一人一琴足矣。

空中余音经久不散,是少女冷艳的施舍。

人们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朝着着晚衣所去的反方向逃离。

有老者拄剑咳血:“老夫四十七载修行,却不及少女三下拨弦,枉活此生。”

有人劝道:“这位真人不必自轻,是她那把名琴加持,若您得了同种神兵,定然也能力破山河。”

远处传来急弦破障之声,宛如天雷降世。

北辰仙君只做三件兵器,并非他吝啬或怠惰,而是这三件兵器中都凝结着灵元神力——皆要从炼器者本身灵脉中抽去。

拿修为甚至生命炼器,普通修士就算是炼自己本命法宝,也绝不会舍得如此。

老者黯然摇头,转身没入逃命人群。

那样的神兵,他永远得不到了。

斩雷劈裂万丈妖山,镇压凶妖三千三。

北辰仙君座下晚衣,一战成名。自此仙门无人再敢直呼“晚衣”,都恭恭敬敬喊一声“晚衣仙子”。

晚衣十九岁别师下山,云游四海。

两年前,东南修士望见海上紫云滚滚,元婴雷劫从天而落,猜是晚衣仙子渡劫。

晚衣成了三界最年轻的元婴修士,很多人并不服气,酒馆茶肆里常常有喝醉的修士大骂:“她不过是得了北辰仙君的便宜!有了一张破琴!若我当年拜入仙君门下,功名较她只多不少!”

众人皆附和:“没错!说得是!”

“唉,我等只差个机缘罢了!”

“天命啊天命......”

即便很多人都不认可晚衣,但“晚衣”这两个字却成了所有仙门女修的动力。

因为众人心里皆知,名琴根本不能化作内元修为,更无法助人直接突破。晚衣在前,“女子不入仙家道”彻底成了一句诓人谎话。

晚衣三声弦响劈开巨壑的地方,早无百妖山,唯余一条斩妖河惊涛拍岸。

时常有远方而来的女修临河抚琴,不奏垂眸含羞濮上之音,只弹斩雷惊雨破阵之曲。

只要“晚衣”这个名字还流传世间,她们就没必要再低眉顺目。

纪砚没回过自己题诗的不青山,却去过师妹劈开的斩妖河。

大河东去如游蛟,两岸琴声送潜龙。

好一派山河壮景。

但纪砚仍旧想不明白。

师尊在做斩雷琴的时候,十指被琴弦刺裂过上百次。

一根根银线如跳跃的雷火霹雳——那是用上古神兽天雷的鳞片反复打磨万次制成的琴弦,锋利如刀剑。

他不明白,师尊为何要给晚衣师妹那样一张令人生畏的斩雷琴。

晚衣长相娇柔,又是音修,师尊应该给她一支小巧精美的七孔玉篴,方便隐藏。或者给她一张优雅动人的绕梁丝桐,用音律辅以美貌魅惑人心。

唯独不该是斩雷。

那不应是纤纤玉手拨动的东西。

师尊也不该给自己一支无声笔。

自己虽修符箓道,却习惯直接拿剑破风,以剑光书写篆文于半空中,斗大之字熠熠生辉,惹得男修艳羡女修倾慕!

而不是扭捏提着一支三寸短笔,将满腔豪情拘泥于一张无人知晓的白纸。

斩千兽选毛,制骨梳除绒,削松玉以定笔锋,刻“无声”于山水之上。

江月白做这支无声笔做了两年又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