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笔交给他时,对他说:“鲜衣怒马红袖招,不如身置无声处。”

纪砚不喜欢这支笔。

男人理应风光无限,女子才该细雨无声。

他与师妹,都不该这样走反了路。

纪砚挥退脚边跪伏的飞鸟暗卫,提起无声蘸墨。

飞鸟化作晚风消失,廊下只留寂静月影。

纪砚写完回信,没放下笔,指尖的薄茧摩挲着笔身上的两个字。

师尊给他的毫锥,笔杆刻着“无声”。给师妹晚衣的七弦,琴尾刻着“斩雷”。唯独给师弟穆离渊的那把剑,什么都没有刻。

师尊只对穆离渊说:“这是你的剑,你自己为它取个名字。”

为什么?

江月白要自己静心无声、要师妹成为令人生畏的强者。可偏偏什么都没有要求过穆离渊。

江月白对穆离渊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做你想做的。”

他们皆被枷锁与条框困住,只有穆离渊自在如风。

和那把剑一样。

三尺青峰如澈水,剑出成风无影踪。那是一把旁人可望不可即的好剑!

可穆离渊并没有给那把剑取名字,每次召剑只默声捏诀。

听闻那把剑第三年就被他当着师尊的面亲手折断。

凭什么?

绝世神兵不可能轻易就被彻底销毁,那两截断剑如今在何处?

纪砚摩挲笔杆的手指停住。

难道是......

难道是那把令仙门闻风丧胆的嗜血魔剑——

九霄魂断?

穆离渊横过九霄魂断,剑身漆黑的一面映出他幽深的双目,另一面的红光映在江月白清冷的眸底。

剑光骤灭。

穆离渊插剑回鞘。

他站了一盏茶的时间,什么都没做。

他可以杀这个人。但不是今夜。

今夜的雪太大了,层林尽染白霜,不适合沾上红血。

“人死不能复生,”穆离渊眸色阴森,弯下腰,“师尊,你这样品貌的仙奴死了,我以后再拿谁替代?总不能把你的尸体缝起来继续用吧。”

江月白只淡然地看着他:“只要你想。”

明明是冷漠的回应,可穆离渊却觉得有东西在撩拨,也许是屋内的风。

他以前为什么没发现师尊有这样的本事。

“师尊,”穆离渊单手松了颈口襟扣,另只手撑在床棱上,将人圈在下,“我好热。”

江月白嘴角干裂,嗓子因为烧了两天已发不出声音,只动了双唇:“外面在下雪。”

魔岭天寒地冻,室内滴水成冰。

他说好热。

穆离渊又向下俯身一些,离得更近:“可我在流汗。”

江月白的视线落在穆离渊的肩颈,那里的确渗出了汗水。

如同之前每次在摇晃的红烛之下,他总是能看到穆离渊身上的汗水顺着坚|硬的线条向下滑,一滴一滴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计数他一下一下接受的惩罚。

“别点蜡烛。”江月白只说了四个字。

江月白靠着床棱看着穆离渊,苍白的手指去解自己的衣带。

他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一个眼神就足够。

穆离渊不仅觉得热,还觉得渴。他吞咽喉结,声音微哑:“为什么?不好看么。”

江月白躺了下去,满是伤痕的身体像一朵残败的花,被迫舒展开。他闭上眼问:“魔尊觉得好看么。”

伤疤、淤青、血渍、红痕......

穆离渊的瞳仁在血色里收紧。

越是残破不堪,就越让他觉得美妙绝伦。

除了那双眼睛。

“背过去。”穆离渊说。

他不想再看那双眼睛。

北辰仙君的眼眸,应当是霁空之下山川雪,不该浮现出无言无泪的绯潮。

一闪而过的愧疚也会影响兴致。

他只想放肆驰骋,不想被什么牵绊。

寒风肆虐,吹得窗纸响,冷意从各个缝隙钻进来,仅剩的蜡烛也灭了。

穆离渊觉得自己是烈火,却在黑暗中发觉对方温度更加燃烫。

——这个人病得太重了。

但那又如何。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了这个人,在对方死前,他要榨索干净最后一点价值。

雪落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

惨白的山岭映射着同样惨白的月光,只有中间的黑夜漆深不见尽头。

黑白两色,天地素缟。

穆离渊的双手覆上江月白的手背,在指节交错间握紧了这双手。

师尊曾经握他的手,只用握起风雪夜归千百分之一的力气,是他从前不懂的温柔。

但他现在握|住这双手,却用了握起九霄魂断千百倍的力气。

骨节作响,他只想把它们尽数捏碎。

反正这个人已经烧得太烈。就在残酷的烈火中看着这朵花枯萎吧。

穆离渊掐灭了心底那一点难过。

只用摧毁,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