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那天回去,当著翠华向乃德说:“三姑说好久妹看见弟弟,叫我明天跟他一块去。”
“唔。”
当然他们也早已听见说蕊秋回来了。
蕊秋备下茶点,楚娣走开了,让他们三个人坐下吃茶。
“小林你的牙齿怎麼回事?”
他不作声。九莉也注意到他牙齿很小,泛绿色,像搓衣板一样粼粼的,成为锯齿形。她想是营养缺乏,他在饭桌上总是食不下咽的样子。
有一天她走进餐室,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把头抵在皮面方桌的铜边上。
“你怎麼了?”
“头昏。”他抬起头来苦著脸说:“闻见鸦片烟味就要吐。”
她不禁骇笑,心里想我们从小闻惯的,你更是偎灶猫一样成天偎在旁边,怎麼忽然这样娇嫩起来?
蕊秋讲了一段营养学,鼓励的说他够高的,只需要长宽,但是未了叫他去照x光验肺,到某医院去,向掛号处说卞小姐讲好的,账单寄给她。九莉觉得这安排恐怕太“悬”,医院里搅不清楚,尤其是她弟弟,更不好意思去跟人说。又是某小姐代付费,倒像是他靠一个年纪较大的女朋友养活他。
他先走,她要在晚饭前直接回学校去。蕊秋又去洗脸,九莉站在浴室门边拭泪,哭道:
“我要……送他去学骑马。”
蕊秋笑了。“这倒不忙,先给他进学校,哪有这麼大的人不进学校的。”
她替九莉把额前的头髮梳成却尔斯王子的横云度岭式。直头髮不持久,回到学校里早已塌下来了,她舍不得去碰它,由它在眼前披拂,微风一样轻柔。
“痴头怪脑的。”饭桌上一个同班生嗤笑著说。她这才笑著把头髮掠上去。
自从乃德倒戈,楚娣不跟他来往了。这时候刚巧五爷回来了,就托五爷去说,送九林进学校,送九莉出洋。五爷在满洲国不得意,娶了个十六岁的班子里姑娘带回来,说看她可怜,也是流落在东北。所以现在又是两份家,他两个姑奶奶对他十分不满。
又是在下午无人的餐室里,九林走来笑道:“你要到英国去啦?”惊奇得眼睛睁得圆圆的。
“不知道去得成去不成。”九莉说。
“你去我想不成问题。”他很斟酌的说,她觉得有点政客的意味。
她因为二婶三姑,一直总以为她也有一天可以出洋,不过越大越觉得渺茫。
“他答应的,离婚协议上有。”蕊秋说。
那时候他爱她,九莉想。真要他履行条约,那又是打官司的事。但是她的魔力也还在,九莉每次说要到“三姑”那里去,他总柔声答应著,脸上没有表情。
“你二叔有钱。”蕊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