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莉有点怀疑。她太熟悉他的恐怖。
他也并没说没有,只道:“离了韩妈一天也过不了,还想一个人出去——就要打仗了,去送死去!”
翠华道:“小莉到底还想嫁人不嫁?”
五爷把话传了过去,楚娣又是气又是笑,道:“哪有这样的,十六七岁就问人还想不想嫁人。”
韩妈大概是听九林说的,乘无人的时候忽道:“太太要是要你跟她,我也没什麼,”这句有点囁嚅著,眼睛一直不望著她。“她又不要你,就想把你搞到那没人的地方去。”
“我想到外国去,”九莉轻飘的说。“我要像三姑。”
“吓咦!”吓噤的声音,低低的一声断暍。韩妈对楚娣蕊秋从来没有过微词,只有这一次。
九林又给叫到楚娣那里去了一趟。
“小林你怎麼这麼荒唐?”蕊秋厉声说。
他不作声。
他没到医院去照x光,九莉觉得是因为蕊秋不信任他,没给他十块钱x光费。当然,给了他是否会另作别用,那又是个问题了。
九莉刚中学毕了业回来,这一天街上叫卖号外。陪房女佣出去买了张回来,只比传单略大一圈,拿在手里惊笑道:“这报纸怎麼这麼小?”
九莉只在楼梯脚下就她手里看了看。满纸大红大黑字。沪战开始了。
蕊秋与她兄弟都住在越界筑路的地段。云志承认他胆子小,一打仗就在法租界一家旅馆里租下一套三个房间。他的姨太太早已“打发”了。他叫蕊秋楚娣也去住,蕊秋大概觉得他这笔旅馆费太客观了,想充份利用一下,叫九莉也跟去,也许是越看她越不行,想乘机薰陶薰陶。
“三姑说我们这里离闸北太近了,叫我到她那里去住两天。”九莉向乃德说。翠华刚巧出去了,她如释重负,每次当著翠华抬出“三姑”来,总觉得非常不自然,不像与乃德在这一点上有一种默契。
乃德照例应了声“唔”,没抬起眼来。
旅馆里很热闹。粉紫色的浴缸上已经一圈垢腻。
“要亡国还是亡给英国人,日本鬼子最坏了。”云志说。
蕊秋笑了起来。“你这种话可不气死人,要亡国还情愿亡给谁。”
云志又道:“印度鬼子可怜咧,亡国奴咧!”
蕊秋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不到外国去,到了外国就知道了,给人看不起,都气死人了!”
“哪个叫你去的?”
他们姐弟与楚娣兄妹一样,到了一起总是唇枪舌剑,像拌嘴似的,但是他们俩感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