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好了。”
柳千千抬眸,见师兄在她身后把编好的长长蛇骨辫稍稍撩起在手上,展示在她面对着的铜镜里给她看。
只托在他掌间的除了她的发辫,还有一团白绒绒的毛球。
她现在用的是那师兄送的那条编发彩绳。
“可是……弄脏了怎么办?”
师兄似乎笑起来,他站在她身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道:“弄脏了再攒一个不就好了?”
闻言她倒是一下有些激动,很快说要和师兄拉勾。
这么一想,她可是有好段时间没有摸到毛茸茸的师兄了。
“好吧,这个也拉勾。”师兄像是有些无奈,缠着她的小指,牵着她回到桌边,等他们坐下后,才一起看向放在桌上的长匣子。
“准备好了?”
柳千千点点头。
她仔细琢磨了鹿儿姑娘留下的这个匣子,因是留给江悌的,这秘匣前缘有个与整个匣子一体的密码锁,想来会是鹿儿姑娘和江悌都知道的某个数字,只不过他们肯定是不清楚的。且这密码锁里头同样有机关,试错一次,秘匣内的东西便会自动销毁,确也不可冒险。
只好看看能不能用点巧办法拆开了。
事实上她已经为此准备了好些时候,还专门在符牌通讯群里又咨询了孔布师兄,求证自己的想法可不可行。
把另外一套模具里终于成型的东西倒出来,这东西有些像是一条极纤细的白色“蜡条”,不过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四周有一圈圈锯齿一样的细小扣环。
她又拿出另外一个十分小巧的水晶小方块,这是她按照戚长老的叮嘱改良过的灵力源,她将灵力源往师兄面前推了推,师兄抬眸看她一眼,经她点头,这才向灵力源内开始灌输灵力。
柳千千看着眼前师兄长睫微垂极为认真专注的侧颜,忍不住心里有些飘飘然地想到,若往后她来做械具,有师兄给灵力源注能,好像戚长老提到过的问题便能往后挪一挪了,毕竟有师兄在,这灵力应是用不完的。
“好了。”
师兄抬头,把那个如今散发着柔和亮光的小方块推回来,又问:“现在装进去就行了?”
“嗯。”
柳千千把小方块怼到细长“蜡条”的尾部,而后又把“蜡条”的头对到被她拆了一半的密码锁锁芯上。
只等灵光亮起,那不知到底是何材质的“蜡条”忽的高速旋转起来,像是有融化了的东西将落未落,整根“蜡条”变成一种有些奇妙的状态,只能看见头头愈来愈细,慢慢像是有意识似的滑入锁孔。
“这是……它这算是在自己找合适的形态来开锁?”师兄微微睁大眼睛,只盯着那处仔细瞧。
“对,”说到这个柳千千有些兴奋地指着桌上的东西给师兄解释:“本来我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就用我最熟的铁丝上阵,只不过虽说我开锁算熟,可总还是怕有疏漏,若是把这里头的东西毁了,岂不是连同江悌谈话的筹码都没了?……”
“……不过师兄还记得新买的那件软帛裙吗?那料子特别滑,只搭在手上都会往下坠,捏成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我便突然想到这个了……”
“……这质料是我混了桑蚕丝和云胶特制的,因为云胶软密,在超高速旋转之下便会处在一种似水非水的形态,而柔韧的桑蚕丝则是防止飞溅把控稳定,他们流进去后里便会自动贴着锁孔成型,等停了会自动凝固,有桑蚕丝的膜在,更不会粘堵,至于要师兄帮忙的灵力源,变是为了提供动能来旋转,比起人力要更稳定——”
柳千千说到这兴冲冲地又抬头去看师兄,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在看桌上的“蜡条”了,反是双手搁在桌上,目光柔柔地望着她。
“啊……”她突然哑了一下,面上有些生热,摸了摸鼻尖道:“我啰嗦太多了……马上就好了……”
“怎么会?”却是师兄打断了她的话。
对方难得坐得没有那么板正,只撑在桌边的右手虚握着托在下颌处,微微歪着脑袋盯着她看。可他的表情还是极认真,马尾束在银冠里,有鬓边发丝随着动作滑落,一双漂亮眼睛跟着眨了眨。
这神态特别像是……一只歪头认真看她的猫猫。
“修行一事,人各有道,看到千千能找到自己热衷的东西,并且乐于探索研究,我也替你高兴。”
柳千千勉力压下心底不断冒头地鼓噪着想要抱抱师兄的冲动,觉得眼睛有点热。
师兄真好。
她原还以为……
“我以为师兄会不高兴呢,毕竟从前剑修的东西,是师兄教给我的……而且我参加械具师的考试时,师兄好像确实也有些生气……”
闻言,原本歪着脑袋的猫猫却是忽然坐直绷紧了。
师兄掩唇轻咳一声,很快道:“你不要误会,我怎么会因为你选择学什么生气……我那时不高兴只是因为,我以为你是要和我划清界限,才会想去械部。”
“不过后来见你准备考试时投入的模样,我便知道是我多想了……”
多想?
说到这两字时,师兄看起来好像依旧有些落寞似的垂了眼睫。
这回讶然的是柳千千——她怎么会想要和师兄划清界限呢?
只师兄讲完后,又像是极不好意思地很快冲她笑笑,转而看向桌上的东西轻声提醒她已经好了。
她回神,扭头看向桌面,抿着唇收拢心思,抬手在已经成型的细长“蜡条”后面仔细拨弄了两下。
喀啦一声,锁扣弹起,她和师兄对视一眼,慢慢打开了这个秘匣。
匣中只得一封信,并一支玳瑁簪子。
柳千千很快另寻了特制灵粉撒到信纸上,这信纸封存其中太久,已是有些泛黄薄脆了。
等处理还,她这才把信纸展开摊到桌前,与师兄一起看。
虽只有一页信纸,里头的内容却还是让她皱了眉。
“……灵央宫?”
因受邀的客人很多,且西平王府还在城中宜春楼另设了流水宴,场面是十分热闹的。
“没发现啊柳千千,你换了身衣服之后还……挺好看的嘛!”
柳千千恨不得朝身边的纪敏之翻个白眼。
他们此刻正候在琼苑花园的客房背后藏身,等着师兄和江大人过来。
前院正堂里,郡王爷的新年贺词已经说完,衣香鬓影,酒宴正酣,可以隐约听见丝竹乐声。而此处可算得上人烟稀少,只有夜中树影摇摆,风声寂寂。
幸而今日江悌真的来了,乍一听纪敏之来传消息,柳千千都有些不相信,师兄却没有很惊奇,他似乎一直笃定江悌会出现的。联想到师兄此前说江悌是“自顾不暇”,大概师兄有什么别的推断。
为了放松江悌的警惕,他们说好由师兄先单独将他引来,若是谈不成,再由她和纪敏之出来直接使用“武力”威胁。
“嘘,来了。”
她能听见小道那头传来了脚步声,赶忙示意纪敏之闭嘴,两人已经同时竖起耳朵听那处檐角下的动静。
“……江大人应该明白,您现在的麻烦已经不简单了。”
“小神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那边传来一点衣袂摩擦的动静,像是师兄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他的声线低低的,从夜色里传过来,莫名带了点蛊惑人心的味道:“灵央宫?江大人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们——”
“江大人的痴情,大家有目共睹,可今日江大人敢于冒险前来,真的只是因了……‘痴情’二字吗?”
许是师兄刺激地到位,甚至没到他们出马,江大人便乖乖跟着师兄到了他们定好的屋子里。
柳千千回头看了纪敏之一眼,他们紧跟着在之后也进了屋。
先进屋的是纪敏之,柳千千还在反手掩门施结界,便听不远处又一声哼笑,极为讽刺的声音响起:“没想到世子殿下也参与了?想到要同我算账很兴奋吧?”
柳千千:……
这个江悌嘴巴可真不省事。
纪敏之本就是直来直去一点就炸的性子,尤其是面对江悌,不过柳千千很快把住他的胳膊捏紧,从他身后钻了出来。
这下,她可算是看见了清醒过来的江悌。
对方一袭百草霜色的长衫,套了件玄青的大氅,头上一顶皮质小冠束发,面色恢复得尚可,已是比他们之前在江府看过躺在塌上时人事不省的枯槁样子有气色不少,依稀得见那个曾经着青衫的俊秀青年的影子。
不过到底是岁月有痕,亦或者是心境改变,他浑身上下都笼了股秋日寒凉的寂寥气息,双目冷锐,好像随时都在挑剔不满。
只是等他看见柳千千时,突然微微睁大眼睛,瞳仁一缩,仿佛下意识颤了颤搭在桌边的手。
“我的天哪柳千千……”纪敏之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我是真的好奇,你对咱们江大人做过什么了?他看起来这么怕你?”
柳千千耸耸肩,迎着对方的目光上前两步,摸出他们即将给江悌看东西搁到桌上,朝着这位十分“嘴硬”的大人歪了歪脑袋。
“江大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才对……”
听了这句有些熟悉的开场白,坐在桌边的江悌猛然咳嗽一声,再开口时有些干巴巴:“……又见面了。”
“是啊,又见面了。”柳千千把那支玳瑁簪子取出来,眼见着江悌浑身一震。
于是她只握着簪子继续道:“江大人听话些,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摆官架子,我们——好、好、商、量。”
这是一个有点长的故事。
家道中落的昔年豪族小公子,突然要挑起生活的重担,在安夷独自照料病重的母亲。
他在饭馆寻了差事,因年纪小手又生,时常被打骂,就在某次因不小心碎了壶酒后即将被逐出之时,一名戴着帷帽的陌生姑娘——也就是点了这壶酒的客人,开口免了他的责,还帮他赔了那壶酒钱。
她只说是看他可怜,又望向他的手,轻声说那应是一双做文章的手。
那是第一次,小公子情绪崩溃,忍不住在外人面前流了眼泪。
也不知是一时心软编出的借口,还是确有此事,姑娘突然又说小公子的亲族曾于她有恩,她可以帮他。
很快,她为小公子和小公子的母亲另换了一处宅院,甚至施银请了下人照顾,又托关系送了小公子进学。
小公子说姑娘的大恩大德永世难报,姑娘却依旧戴着帷帽不曾露出真容,只低声说“不必相报”。
在那之后,姑娘消失,出现在记忆里的变成了一位邻家姐姐。
邻家姐姐有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她应是原就住在这条窄巷,不知是不是也受了此前神秘少女的嘱托,对小公子一家极为照顾,在小公子手忙脚乱地时候,会十分热心地帮忙。
小公子同样很感激她。
他心里记挂着自己得到的恩情,更是不曾忘却少女说过的“那是一双做文章的手”,课业十分用功。
只有一日他得了表扬十分兴高采烈地同母亲分享完,又想告诉邻家姐姐,却不小心看见了那顶十分熟悉的帷帽。
小公子心中震惊,却暗压不表。
往后,在他多番试探下,终于确定了邻家姐姐就是之前帮助他的神秘姑娘。
情愫渐生,少年心意炙热,终于挨不住表白,幸而姑娘接受,两人约定在他学成归来时成婚。
他们约定想要一处安静些的宅院,最好僻静些,要有花有草有树。
由此自然是红袖添香,郎情妾意。
小公子逐渐长成了一名俊秀青年。
然天有不测,就在他考取举人后,母亲终是没有熬过病痛,撒手人寰,而恰在此时,又有人暗中联系他,告诉并向他展示了另一个震惊的消息。
——他的心上人是妖。
西平历来排斥修行者,更是谈妖色变。
他甚至被告知母亲的忽然去世也与对方有关。
青年很矛盾。
他爱姑娘,可他恨妖兽。
他的家族之所以崩溃,就是因了为官的父亲执意主张人妖共存,违逆圣上心思,这是他从小便被叔伯日日念叨的事情,他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