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盈听得心里微微一动。的确,古人都是繁体字,如果不用这样简便的记号,便要在一旁写上“玖拾伍”、“陆拾”这样的分数。
虽然是为了方便,但也很有弊端。就和现代明明阿拉伯数字通行方便,但在支票和收据上往往还有大写汉字做双重标准一样。阿拉伯数字可以加一个小数点就改动一笔数款,那这个“画圆圈”的方法呢,简直更容易错漏!
周娅越看每道题上的分数,就越觉得蹊跷,每道题她的分数都不高,但也没有太低,低到三四十那种。她惊恐不已:“难道每位夫子都出了问题?”
事到如今,韩夫子已经能够确定改卷的夫子里有人有问题,但她也不相信所有夫子都出了问题,都针对周娅一个。
晏盈见状,便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会不会只有一个夫子有心,将其他夫子改好的成绩做了改动。像这样。”
她提笔在一张纸上演示,首先是每道题已经改好的分数,比如周娅这道题该得八十五分的,晏知画了三个圈圈,放下笔,再往后,又给她添了一个圈圈。
“此人不需要收买所有的夫子为她所用,只要这轻轻一笔,便可扭转乾坤。”
韩夫子点点头,看向晏盈的目光带了欣赏:“的确可以。”
她让副手去问询谁是最后一个改卷的夫子,后者很快回来禀报,神色为难:“昨日为了加班加点,所有人都是同时阅卷,改完的便传到下一位夫子。”
流水化作业。
若是平日考试,不打紧的,轮流改也就算了。这次考试事关重大,夫子们也知道学生想尽早出成绩,这才用了同时改卷的法子。可这也遮掩了那个暗中行事的夫子。
周娅面露不平之色。换了谁都不乐意,好好的分数被人改了。
她可以承认自己不如晏盈,但绝不愿意被人害得背负倒数之名。
韩夫子将情况向谢宁说了,谢宁冷笑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的?谁提议的这次用圆圈批注的,我没记错的话上次用圆圈法还是一年多前了吧。还有,虽然同是画圆圈,个人笔法习惯不同,一辩自明。”
韩夫子:“……”
晏盈、周娅:“……”
旁人都没有这“一辩自明”的能力,只得由谢山长亲自出马。谢宁出身陈郡谢氏,从小习得各样书法,从笔端辨人,根本不在话下。
加上韩夫子问出了第一个提议的,两下一相和,正是同一个人——教阴阳五行的康夫子!
康夫子被请来的时候,立刻就忍不住招了。她本就出身一般,在谢宁这样娘家夫家都好、平日就积威甚重的人面前,吓得自己认了。
她还觉得奇怪呢,明明她改动了晏盈的分数,怎么还叫她得了魁首去?这让她怎么和韩夫人交代?事情有了意外,她坐立不安,没多久又等到了谢山长让明邢堂来查的消息,就更焦虑了。
韩夫子一让人来逮她,她就知道凉了。
韩夫子供认不讳,但谢宁还是要弄清楚她的意图:“你为何针对周娅?”
康夫子心里一喜,虽然不知道为何针对对象变成了周娅,但是事已至此,肯定不能把韩氏交代出来啊。“我就是讨厌周娅。”
周娅:“???”
没多久,又有人从康夫子的寝房中搜出了练字帖子,除了她本人的,还有一份属于旁人。
谢宁看着上面写着“晏盈”二字的帖子,一挑眉,又辨别了一下周娅答卷和“晏盈”的字帖,忍不住笑了:“你本来要针对的是晏盈,但答卷封死了,你看不到名字,只好辨认字迹,但你将周娅的字认成了晏盈的,所以闹了个乌龙。”
此话一出,周娅、晏盈皆惊讶。
韩夫子上前看了看,发现事实还真是山长说的那样。“晏盈”的字和周娅的字十分相像,认错也不寻常。
康夫子面露灰败,居然这也被发现了。“是,我认栽。只是,晏盈的字为什么变了?”
这也是韩夫子奇怪的地方。
当然是因为晏盈早有防备的原因了。她自从穿到了这里,就一直管好自己的服饰、贴身衣物、字迹等等东西。她前几日就发现原主从前的字帖少了一份,没有惊动人,还等着看有什么结果,没想到应在了月考上。
韩氏可真是处心积虑要打压她啊。
“我前段时间就开始练习如今的字体了,闺中密友陆银兰、孟雾芙皆可为我证明。但我没想到康夫子你偷了我从前的字体,还想着针对我,为我减分。”晏盈一脸愤怒地看着康夫子,又对周娅致歉道,“此事虽非我之过,但因我而起,连累了同窗。”
周娅哪里会生晏盈的气,要气也只会气康夫子这个作恶者。“都是康夫子的错!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针对你?”
康夫子当然不敢说出是因为韩氏授意之事,只是在座的谢宁和韩夫子都猜到了应该是晏家有关。
韩夫子心里一肚子奇怪,晏家也真是奇了怪了,不想着给晏盈加分也就算了,还减分。这是为人父母的道理么!
晏盈思虑了一阵,便对谢宁说:“山长,还请诸位夫子重新核对周娅的成绩,重新排名吧。”
周娅没想到晏盈都被欺负到这份上了,居然还在为她着想,顿时就不好意思了。她之前急吼吼就指责对方,实在太坏了。
谢宁眸光在晏盈身上一顿,安排人请当日改过卷的夫子们重新核对周娅的成绩,康夫子既然已经被抓了,自然不能再由她来改她出的那道题,便由谢宁亲自改。
夫子们听说周娅的成绩都被改动了,一个个都生气了,好家伙她们给学生改好的分数,还有人钻漏洞在后面添加几笔,这可真是太可恶了!
尤其是性急的张夫子,听说这事是康夫子干的,康夫子也被山长派人抓了,顿觉大快人心:“昨天改卷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老康不认真改卷,还总是发呆,我还道她在干嘛呢,拍了她一下,她还说没事。”
不管张夫子这话是不是马后炮,康夫子已经被抓出来了,不会有好果子吃。
经过核对,周娅最终总分为八百八十分,次于孟雾芙,排名第四。这是她真实的成绩,依然没有超过晏盈。
为了以防万一,谢宁再让所有夫子看过学生们的卷子,确认是否是昨日自己打的分数。最后得出确实只有周娅的成绩被改动了。
因此晏盈的成绩实至名归。她就是时务斋的魁首。
周娅心服口服。经过这事,她不仅服气晏盈的学问,更服气她的人品。她郑重其事地弯下腰向晏盈道歉:“之前是我鲁莽行事,在众人面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指摘你,是我的错。”
晏盈来书院是交朋友的,不是来与人结仇的,何况周娅在她看来就是个性子急了些的女孩,要说有多恶劣是没有的,此时承认错误了,就不用死揪着不放了。
她赶紧扶起来周娅,“人这辈子这么长,谁能说自己一点错不犯呢。而且你指摘我是因为成绩有误而起,这事确实因为康夫子认错了笔迹,本意害我却害到了你头上。”
周娅其实很是羞愧。她确实一开始觉得晏盈不配“第一”的位置。不过,她在心里握起小拳拳,从今日起,她就是晏盈的忠实狗腿,她说一她绝对不说二。
谢宁在一旁看着,心里也颇觉欣慰,又对周娅道:“此事你有质疑精神,才揭穿了康夫子的阴谋,不能说是全错,经过此事往后三思而行,方为正道。去一弊病,得一益友,再好不过了。”
周娅诚恳道:“是,学生谨记山长大人教诲。”
晏盈作为那个被山长认定的“益友”,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自己平时不谦虚,说话自恋,但是被山长这么说,她就不敢看人了。
谢宁先送走了韩夫子和周娅,只留下了晏盈和康夫子。
“今日之事,想必你也猜到是谁指使康夫子的了。”没有旁人,谢宁直言不讳,“本是晏家家事,我不该管,只是涉及书院考核公平,我却不能坐视不管。”
晏盈也知道是谁干的,只是此时公开,对晏家没有好处,对韩氏没有好处,对她自己更没有好处。
“学生感谢您关怀。此事因家母而起,但学生仍要与家母居于一家生活,还望山长不要公开此事。”
果然,一听晏盈称“家母”,康夫子整个人都害怕地抖了起来。
事情抖搂出来,她更怕韩氏报复她啊。
谢宁心里确实心疼晏盈,思虑之后道:“康夫子,若你将自己所做之事、受谁指使、有何证据,写下来并签字,我便不公开此事是韩夫人所为,只说是你嫉恨学生。你离了燕京,自去生活吧。我这里庙小,是留不得你这样的夫子了。”
晏盈眼里忽的有了光亮。这个法子好,既能保留证据,又能让韩氏吃点教训,也不至于全然撕破脸。
康夫子也不是傻子,谢宁将利弊都与她说了,留在燕京,她迟早被韩氏报复,人家是堂堂首辅夫人,收拾她还不是随随便便。只要书院不说出真相,所有人都只会以为她嫉妒学生,并不知道她受了学生母亲的指使。
那她就还有活路。韩氏的怒火还会小一点。
晏盈回到时务斋的时候,见同窗们都在惊讶是康夫子弄出来的这种事,并且义愤填膺,劝周娅和晏盈别生气,为这种老师不值得的。
周娅倒是没说出笔迹的事情,大概她也猜到了和晏盈的家事有关系,怕影响到晏盈。
时务斋这边的成绩没有问题,晏盈就是当之无愧的魁首,一时间风头无二。好多女孩子之前害羞的,现在也都跑来和晏盈请教问题。
晏盈前世今生都是社牛,有问必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