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看着屋瓦尽碎的乱声中,传来了一声轻剑与什么铁器碰撞的声音。
狄飞惊早知道屋子里是什么人,自然知道这是剑撞上了一把铁尺。
一把握在走马卖解一脉龙头老大——厉单厉大爷手里的铁尺。
厉单今日会见的是砚墨斋的顾老板和戏班子那位丁老板,都是与他有些生意往来的。
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之间的联系并不会摆在明面上,因而在这罕见的会面中,那两人都带了保镖,比如说丁老板身后那两个腰上系着暗器囊的年轻人。
厉大爷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一向在湖北很有几分心狠手辣的凶名,更相信的还是自己的本事。
现在他也先一步用铁尺招架住了这屋顶上落下的一剑。
狄飞惊极轻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厉单在那里,便也知道厉单绝无可能是这姑娘的对手。
他看不见屋中的情况,却听得见铁器碎裂之声。
这一声剑器扬威,揭开了屋中交战的序幕,以至于一时之间暗器破空之声,拔剑出鞘之声,拳风猎猎之声并作。
但声音来得快去得也快。
甚至可以说是太快了。
只是那飞溅在空的水珠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的当口,这些声音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一般。
屋子里的呼吸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本在屋子里有九个人,倘若加上屋顶上下去的那位就是十人,可现在只剩下了一片沉寂。
唯独没有变的是从窗子里透出来的灯光。
恰因为今夜无风,甚至连一点被吹拂摇曳起来的明灭变化都不存在。
但屋子里的人是在动的。
那个他虽看了个清楚明白,却始终感知不到对方存在的姑娘,先是在窗幕上映出了一道剪影,又倏尔如同一只再轻盈不过的飞鸟,重新落在了屋顶上。
她的脚下是一片残破凌乱之状,可她那身青白交叠的衣袍,却仿佛不曾在动武之中凌乱,更不曾沾染上分毫的血痕。
只有一抹从剑身上滚落的血珠,恰到好处地与一点水光交融在一处,顺着屋顶上的倾斜,逐渐滑落了下去,在无边长夜里泛起了一道微澜。
她手中轻剑重新恢复到了那冰透皓白之态,比之月华更有一派浩气清英的气度。
好一把剑!
狄飞惊见过雷媚的无剑之剑。
雷损看不太起这个在父亲败亡后被迫成为他情妇的女人,更看不起她用的剑。
狄飞惊却记得自己的职责。
他要用那双与眼睛一样重要也一样宝贵的手,收集起京城里再怎么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消息。
雷媚用的也是一把纤长美丽的细剑。
那把剑常藏袖中,只在关键时候才迅疾而动。
却还远不及他现在见到的这一把剑,再怎么如她本人一般有种琉璃易碎之感,也已将昭彰的凶戾之气萦绕在剑身之上。
她眉眼间方才被狄飞惊所见,本以为是错觉的野火,在她抬眸的瞬间无比分明地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那绝不是他的错觉!
她的眼瞳颜色极浅,虽不像是她的发色一般,白得泛着银绸流光,却也已到了近乎琥珀色的程度,更是在月色清辉中泛着冷意。
但现在在这双眼睛里,一种稍纵即逝的狐疑,被更深的眼中暗火所笼罩,只剩下了令人心惊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