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
京城尚处于料峭春寒当中,夕阳斜照,青红色的天际令市中心空旷两个多月的写字楼沾上一点生机。
屏幕左下角的时间跳到18:00,办公室里有人兴奋地喊了一声:“下班。”
声音打响复工后的双休第一枪,大家陆陆续续关上电脑。
“一会儿我找学长开黑去,”染着一头蓝毛的男生稚气未退,边装双肩包边聊天,“我这学长lol牛得飞起,我去抱大腿。”
坐对面的ui问:“你是哪个学校来着?”
蓝毛:“京大,不过我学长是15届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看向端着姿势坐在工位上,纤细双手在键盘上翻飞的顾思浓。
“组长,你是不是也京大15届的?”
他问完,屏声静气,静候答案。
一秒钟。
两秒钟。
可顾思浓连睫毛都没眨一下,完全没听到他说话。
蓝毛叹了口气。
说实在话,在他二十年的生命里,就没见过比组长更好看的女人。
顾思浓骨架不大,但身高硬生生拔到了一米六八,身材有些瘦但不柴,胸前衬衫都是鼓囊囊的。
皮肤白且没有一点瑕疵,柳叶眉弯且浓,双眼皮褶皱开得大,眼珠黑且清澈,眼白干净,直鼻,薄唇,脊背永远挺直,敲代码都赏心悦目。
办公室里的小男生评价她——又纯又御。
可这纯御姐姐两耳不听窗外事,一心只想系统优化。
蓝毛蹬着椅子滑过来,低头靠近她耳边,气沉丹田猛地一吼:“组长——”
顾思浓吓得浑身一颤,手指打滑到delete键上,刚敲好的一行字一点点消失。
“……”
闯祸了,蓝毛往后缩了缩脖子。
“没事,瞎写的,”顾思浓轻声安慰,“刚才说什么?”
ui:“林野问你是京大哪届的。”
提到母校,顾思浓有一瞬间恍惚,脑子里闪过吉光片羽,然而在所有一闪而过的电影片段后,定格在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上。
再说话时,语气有轻微失落:“15届。”
林野“哇”了一声:“跟我学长一届呢,你也是软工的?”
顾思浓又点头。
“那真太巧了,我这学长也是,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按照成人社会法则,现在应该问他这位学长是谁,如果那人混得好刚好牵线搭桥留个联系方式以待日后。
如果混得不好,那就轻飘飘一句,毕业太久记不得了。
可长期浸润在代码的纯洁环境里,顾思浓对这些人情世故不愿上心,浅浅勾唇,留下一句:“那确实挺巧。”
林野还想说话,可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屏幕上只显示两个字——学长。
他连忙接起电话。
顾思浓身体一僵,心脏像是被按了一把,有那么一瞬间类似于骤停,旋即又酸又涩,泛着细密的疼。
林野就在她旁边,对方声音清楚地传进她的耳朵。
声音很低,经过无线电的加工有种类似于金属的质感,如同初初解冻的护城河,清澈但泛着冰冷。
很好听。
和记忆里的那道懒洋洋的声线很像。
他第一次跟她说话是在一个天色恹恹的傍晚,一条幽深逼仄的小巷里。
顾思浓无意中撞见他的孟浪,要逃跑之前,双肩包被他用两根手指勾住,她回头,就撞进宽阔的胸膛里,鼻尖萦绕着薄荷香,视线被他衬衫上大片的白色占据。
头顶就是这样清澈且懒怠的声音,嘲弄又勾人,他说:“顾状元不仅会学习,还会偷听呢?”
那是2011年高考结束的夏天,顾思浓是那座人均gdp全国垫底的小城市里的高考状元,也是十年内唯一一位考上顶尖学府的青芜人。
那会儿别人形容她的词汇还是努力,远不如现在精准——小镇做题家。
而他是竞赛生,拿了保送名额,高考都懒得体验一下,无聊来青芜度个假。
他们从来都不一样。
一个是永恒的天之骄子,一个是一闪而过的星,飘进人才济济的高等学府,成为星云闪烁里最不起眼的那个。
她欣赏他的自由,从容,万般都在掌控之中,亦步亦趋地跟上他的脚步。
到最后才幡然醒悟,星星去追逐太阳,注定会失败的。
办公室渐渐空掉,孟桃发来消息:“下楼了。”
顾思浓逐渐从回忆里抽身,抬手搓了搓脸,深吸了一口气,关了电脑。
夕阳愈发艳红。
北方的三月极冷,顾思浓走出写字楼,冷风穿透大衣和口罩,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感到久违的快乐。
毕业后,她任职于国内一家颇具盛名的3a游戏工作室,做了一款风靡全网的maba手游。
游戏的月流水是以“亿美刀”为计量单位,她的年终奖也是相当可观的七位数,当然,她的工作日常就是卷生卷死,拿命换钱。
身在压力强大的环境里,她早就有一套自我催眠方式,直到同组的前端工程师倒在健身房再也没起来,她猛然醒悟,递了辞职信。
如今入职一家小型游戏公司,虽然薪水勉勉强强,但胜在轻松。
工作五年,她第一次见六点的晚高峰。
“浓浓!浓浓!”孟桃老远就瞧见人,站在车子面前又蹦又跳。
见到友人,顾思浓终于笑了,仗着腿长,一步迈两级台阶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