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随出门算得早,可去往城西金光门的道路上还是人摩肩,车挂轊。
连日晴好无雨,道路上尘土飞扬,骑马的走路的都灰头土脸,随随坐在车里也不时被扬尘呛一下。
因为人多,车行速度只有平日一半,从山池院到金光门就颠簸了一个多时辰。
出了城人也不见少,好在道路宽,车行速度总算快了点。
随随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既然借口看佛骨舍利,就不得不去青龙寺应个卯。
山门外也是人山人海,远远望去就像是洪水往闸门里奔涌,看得人头皮发麻。
随随在车上已被颠去了半条命,还得忍着身体的不适,硬着头皮往人堆里挤,真是苦不堪言。
她还是低估了长安士庶对佛祖的虔诚热情。
好不容易进了山门,随随抬头望了太阳,和段北岑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不敢再耽搁,径直向供奉着佛骨舍利的正殿走去。
青龙寺大殿前熙熙攘攘,几乎挤得水泄不通,一墙之隔的玲珑七宝阁却是另一番光景。
青龙寺依着山势而建,佛殿佛阁与禅房星罗棋布,玲珑七宝阁便是整个青龙寺的最高处。
从佛阁往下望,可以将寺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此时便有十来个锦衣华服、金冠玉带的王孙公子坐在阁中,闲适地用着素斋,一边向佛殿眺望。
其中一人身着佛青色宝相花纹锦袍,头戴白玉冠,腰束紫金带,正是齐王桓煊。
青龙寺开佛骨舍利是一甲子一度的盛会,帝后崇佛而不能亲临,太子刚成婚,他这做儿子的便代他们来礼佛。
早在香客们涌入之前,他们已经瞻仰过佛骨,敬完香出来了。
另一人着紫色孔雀绫衣袍,腰束白玉带,生着双狐狸似的眼睛,大冷天的手里拿着一把玉骨折扇,那手指比玉还白,比玉还细腻无暇,却是有京城纨绔之首称号的豫章王桓明珪。
他与几个臭味相投的宗室子倚在栏杆上,望着正殿里进进出出的女子,时不时点评几句。
旁边还坐着个身穿白衣的幕宾,手执笔管,按着豫章王的吩咐在绢帛上写写画画。
一个身着孔雀绿胡服、年约弱冠的长脸男子对豫章王道:“这些个女郎都戴着帷帽,脸都看不清,子玉兄这美人谱怕是不好编。”
“贤弟此言差矣,”桓明珪笑着用折扇点点自己的眼睛,“你若是有愚兄这双眼睛,只消扫一眼就能将绝代佳人找出来。”
胡服男子将信将疑:“这么玄乎?子玉兄今日见着几个绝代佳人了?”
桓明珪“啧”了一声:“美人易得,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却难寻,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着,那还叫绝代佳人?”
“什么样的才算得上倾国倾城?”胡服男子来了兴致,“邀月楼花魁莹珠那样的算么?”
桓明珪言简意赅:“庸脂俗粉。”
“那张相府上的千金呢?”另一人道。
“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成日傻笑,没有风致。”桓明珪道。
有人偷觑了一眼齐王,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有一个人,绝对称得上倾国倾城,连子玉也挑不出毛病来。”
众人一听便知他指的是长安第一美人阮月微,只是谁也不敢明着对当朝太子妃评头论足,何况席间还有齐王。
桓明珪却只是微微一哂:“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并未刻意避着人,敢在齐王面前对他意中人评头论足的,也只有豫章王这个混不吝了。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一个孤傲,一个不羁,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私交却一向不错。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桓煊没准会不悦,但由桓明珪说出来,他却懒得计较。
桓煊没反应,席间另一人却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冷笑道:“豫章王眼界这样高,恐怕只有天上的神仙才能入得了眼了。”
说话的却是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绯色茱萸纹锦袍,肩上披着银灰锦面白狐裘,脸色白得透明,微微泛着病态的青,他身量不短,却因弱不禁风,看着有些瘦小。
他显然是动了怒,微微喘着气,脸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
这番话说得夹枪带棒,桓明珪却不以为忤,挑了挑嘴角:“世子谬赞,小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方才那人是武安公世子赵清晖,论起亲来是阮月微的表弟,他自小仰慕他表姊,对阮月微的痴心恐怕比齐王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因为体弱多病不常出来走动,与席间这些王孙公子不怎么熟。
众人都知道这病秧子性情阴沉古怪,偏偏武安公夫妇只有这么个老来的嫡子,将他当成眼珠子般宠,将他宠得骄纵又不谙世事。
不过旁人或许会卖他面子,桓明珪这富贵闲人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