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只要选择他,明明就可以获得真正的神眷!
没有多想,阿波罗就要穿过阿南刻开辟的孔洞,越过时空与命运的洪流,抓住她、向她倾泻积蓄的所有愤怒与困惑。他根本没有去想那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与代价。
“重获新生时,她失去了身为达芙妮的记忆。”
厄洛斯的语声、阿南刻的话语冻住他。
“……她不记得了?”他的嗓音没骨气地颤抖起来。
“她目睹了太多对继续活下去无益的事。”
阿波罗执拗地追问:“什么都不记得?”
“什么都不记得。”
“还有,身中爱的金箭的是宁芙达芙妮的身体,”这句明显是厄洛斯自己的语气,“对现在的她来说,你只会是莫名其妙的陌生来客。所以我才说,达芙妮已经不存在了。”
长久的死寂。
阿南刻只让阿波罗看见遥远某处的场景。因此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看着那噙着促狭笑意的嘴唇开阖,吐出的音节陌生,读不出唇语。她说话时也微微晃头,带得发丝摇曳;她倾听时认真笔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走神或是掩饰真实心绪时就会垂眸玩手指……熟悉的小动作全都骤然变得无比陌生,它们全都属于另一个人。
阿南刻向他揭示她自始至终没有暴露的秘密,让他用双眼确认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当然是为了让他接受第三个预言。
他不甘心低头,不想屈服,不愿放开紧紧抓了一路的希望。
但这个瞬间,阿波罗第一次感觉到,也许正如预言所描述,他早已永远地失去了达芙妮。
美貌是假面,相遇是预谋,相爱是欺骗,“达芙妮”从最开始就不曾存在。除了肤浅且靠不住的欢愉,他从没得到过她——不知道她的过往,不了解她所思所想,甚至不清楚她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只因为她若有似无的情意,那些散落在一句话一个回眸里真假难辨的温柔,他就围着一个幻影几欲发狂!
“勒托之子,你现在怎么想?”
阿波罗对阿南刻与厄洛斯的质询置之不理。他只是死死瞪着那罪恶又无辜、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原初的命运之神阿南刻,和我打个赌吧。”他说。
※
卡珊卓惊醒。有什么冰冷湿滑的东西探入耳中,又飞快地收回。那东西滑过耳廓时,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手撑地坐起来,只来得及以视线追及细长的青黑色影子。它扭动着前进,缩进角落的阴影中。
蛇。
蛇?!!
思绪片刻停摆,重新恢复运作时,她更加混乱了。
这是在哪里?她低头打量双手,抓起一缕发丝,红褐色。她大概做了个古怪的梦,以为自己是别人。太可笑了,她是特洛伊王普利安与王后赫卡柏的女儿卡珊卓——
不,不可能,她明明是来自21世纪的普通人卡珊卓,因为意外作为宁芙达芙妮度过了一段时日,而后应该已经……已经回到现代的故乡?
卡珊卓呆滞地再次环视四周。
令人肃然起敬的宏伟石柱与穹顶默然注视着她。与此同时,身为特洛伊公主自记事以来的回忆缓慢而稳健地复苏。吸气又吐气,重复数次,她竭力冷静下来,拼凑出一个可行假说:特洛伊的卡珊卓的人生也是她的人生,只是至今为止她此前作为现代人和达芙妮的记忆与经验都被封存了,不知道怎么,她突然全都记了起来。
换句话说,这具十六岁的身体里现在有三段人生的记忆。
再换句话说,在她作为达芙妮的记忆断绝后,厄洛斯根本没有履行承诺,她没能如愿回到原本的时空。
为什么?怎么会!而且偏偏是特洛伊……她这个对古希腊神话知识极度贫乏的人也知道,特洛伊必将毁灭。
卡珊卓坐在地上,呼吸急促,想要抱头大喊大叫。
细碎的脚步声靠近,一群蒙着头纱的年轻女性走进这座空阔的殿堂。她们都是在特洛伊王宫中居住的贵族少女和侍者,是她的玩伴,卡珊卓能叫出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可如今,她看着这些熟悉脸庞,难以抑制地感到陌生。
见到卡珊卓面色苍白,恍惚又惊疑不定的样子,少女们反而竞相流露出喜色。
“看,那里有蛇!”
“我记得蛇代表着智慧。”
“太好了,斯卡曼德洛斯没能获得启示,但卡珊卓不一样。老人们说得没错,双生子中总有其一拥有特殊的命运。”
斯卡曼德洛斯……是她的双生子弟弟。他也在这里?
卡珊卓任由女伴们把她扶起来,步履虚浮地往外走,同时努力回想:
这里是特洛伊境内、堤布拉城的阿波罗神庙,她和斯卡曼德洛斯依照惯例,在十六岁这年参加步入人生下一阶段的特殊仪式,其中就包括在沐浴熏香后到这座神庙中过夜——
卡珊卓骇然僵住。
……谁的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