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尔也会疲惫,这一瞬间她的直白坦荡到不让他觉得厌烦,反而放松了。
就连她哭起来的样子他都觉得有几分有趣。
他道:“平时你可以跟着我,但不准进我房间。”
那时候她眼角还挂着泪水,但是却掩不住满脸的喜悦。
发自内心的喜悦。
……
容远从记忆中出来,想起她当时委屈的模样,她不想去西厢回廊,因为那里离自己太远。
他正要开口,准备整理一个离棋室近的地方出来给她。
却听她自作主张地道:“我觉得西厢回廊挺好的,我去那里。”
容远一听,目光终于从棋谱上移开,隔着屏风移到了她的脸上。
因为回忆而稍微变得柔软的心也一下又冷了下来。
天婴隔着屏风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非常酌定且欢快地道:“大人放心,我会在西厢好好待着,绝对,一定不会来打扰你。”
他捏书卷的手微微紧了一些。
上辈子容远把自己赶到西厢回廊有多决绝,这辈子天婴的请求去那儿的态度就有多诚恳。
但是,久久得不到屏风后面那位大祭司的回应。
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是这位大祭司的心才叫真正的难测。
天婴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年纪有多大,但是想来也早就过来逆反的年岁,不至于说非要跟自己对着干。
然后她转念一想,隐隐觉得不妙,前世和今生大不一样,前世自己傻痴痴地把他当成救命恩人,仰慕崇拜着他。
而这一生自己知道了草种一事,他该不会猜到自己想逃的心思了吧。
她想说点什么打消容远的疑虑,但是,她明白,在这多谋善断的大祭司面前多说多错。
只能哼了哼掖着被子睡觉。
而另一面,今日大祭司连夜入宫将一位宫妃从饕餮寝宫接出的劲爆消息传了出来。
虽然完整的消息是:大祭司领孤神旨意召唤一位叫天婴的宫妃为战争祈福。
但是无论的哪一族比起这种听起来没什么可传颂性的正史来说,都更爱那些听起来风花雪月曲折狗血故事。
当然故事中一个是威霸四方的妖王饕餮,一个是不可亵渎的大祭司,所以内容虽然劲爆,但是为了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都只是先说正史,然后再挑一挑眉,递个眼神。
然后私下里偷偷讨论:“不知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红颜祸水?”
“听说长得跟苏妲己一样,美艳绝伦,风情万种。”
“是狐族吗?”
“对,是一只赤金皮毛的千年九尾狐。”
而此刻美貌绝伦风情万种的九尾狐苏妲己因为无聊,躺在竹席上不停地交错着手,看着墙上手指投下的阴影,一会儿把它们变成白鸽,一会儿又把它变成狼的样子。
这些都是妞妞爹睡觉前逗妞妞玩的把戏,她蹲在一旁记在了心里。
容远的心思并不全在棋谱上,他这时候想得更多的是千里之外对穷奇的一战。
穷奇虽只十万兵力却都是三界中最亡命的精兵,用斗志残存的饕餮二十万兵力胜他,极难。
看来势必要将自己暗藏的军队调出。
风险与代价确实太大。
他揉了揉眉心,抬眼时看见墙上有了个巨大的手影,一会儿变成了鸽子,一会儿变成了一颗狼头,一会儿又变成一只兔子。
她用双手扮着不同的角色,像是在排一出戏。
一颗夜明珠,一双手都够她玩那么久,虽活两世,却也还是小孩心性。
看着看着容远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
一看窗外已然夜深,他道:“快睡。”
墙上的鸽子翅膀停止了扇动,“在这里我睡不着。”
容远:“你吵到我了。”
“……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但是突然她改口,“对,我也觉得我吵到大人的眼睛了,不如大人还是给我一个自己的房吧,西厢回廊就挺……”
容远打断了她:“你前世是怎么做宠物的?”
天婴:“有什么问题吗?”
容远:“在主人身旁,看家护院,这是作宠物的基本。”
天婴:“谁用兔子看家啊……”
容远:“我。”
天婴“啪”一下把自己的手放了下来,“你堂堂大祭司,怎么那么不讲道理?”
容远前世没有跟天婴讲过道理,因为天婴不需要他讲道理,天婴觉得他说得什么都是对的。
而这一世怎么觉得他怎么这样!
容远:“为何大祭司就一定要讲道理?”
天婴语塞,于是问道:“那讲什么?”
容远看着棋谱眼也不抬地道:“实力。”
天婴:“……”
她对容远的记忆清晰又模糊,清晰是因为他烙在自己记忆深处,模糊是因为这个记忆太久太久,并不仅仅因为隔世,前世她跳下祭坛前之前他已经很多年没来看自己。
很多年他几乎不和自己说话,只是来无妄海边看看自己或许只是确认一下自己死了没有。
此刻她模糊的想起,容远心情好的时候是会这样逗弄一下自己的,在他没有厌烦自己之前。
或许现在自己对他来说还是新鲜的,他心血来潮和自己说一下话,就像隔壁家的小孩,看到她觉得可爱,也会拔两根青草送到她嘴边,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想到前世她觉得无趣,于是放下了手,将她们揣进了被子,把被子一拢,背对着屏风闭上眼睡觉。
容远看着她落寞地将手收了回来,背对着自己睡觉的模样,走出了屏风,这时候她已经睡去,裹着被子蜷在了墙角。
在自己看到的回忆中,她睡觉不是这样的。
她睡得霸道,甚至半夜会将手拍在自己的脸上,或者抱着自己,不曾这样如此对自己避之不及地缩在墙角。
也不会心心念念想离自己越远越好。
他施了一个术,给她穿了一套淡蓝色的衣裳,然后从她身边拿着那件落下的银丝大氅披在身上,踱步出了棋室。
他向来洁癖,更接受不了别人的气味,而此刻小妖身上留下的淡淡草香,倒是让他觉得安神。
他入了鸣沙室,广袖一挥,周围沙土旋转,在他前面摆成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其中万里江山,两支大军在人界相交。
蓝尾鸢对着江月弹着凤求凰,想着当时容远擦琴弦的模样,又想了想今日他在星月湖中抱着天婴的情形。
他放下她后,不曾擦过沾染过她的手,甚至将自己大氅脱下来给了她。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婢女们的耳语,正在谈今晚的八卦——大祭司在饕餮寝殿将蟠桃宴上那只兔妖救了出来。
蓝尾鸢手下的琴弦噌一下给断了。
她看着江月,悠悠叹了一口气。
星辰在房中用纱布磨着蟠桃核,她美丽的眼中泪水一滴一滴掉落在面前一地的桃核上。
这是因为今日擅自离席饕餮对她的惩处,让她将宴上所有人吐出来的桃核上的纹路磨平。
曾经星星一般高不可攀的她,如今抹着众人的唾沫,受着这样的屈辱,却没有人来救她。
她向神君大人一次次地求助过,但是苏眉也好青风也好,都告诉她:饕餮贪婪,即便自己与饕餮无夫妻之实,饕餮也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给让出去。
也就是说要花极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