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她的大脑都被恐惧占领,她浑身僵硬,“我……”
所谓的话术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没有任何意义,只要里德想,他能轻而易举地扭断少女柔弱的脖颈。
然而他没有这么做,语气里反倒是多了几分坦然,“正如你所见,显而易见我是个杀/人/犯。”
他说的是事实,虞秋哑口无言,开始思考自己活着走出地下室的可能性,但怎么想自己还是更可能和密室里残骸成为伙伴。
“但你或许可以给我个解释……不,应该是陈述另一个事实的机会吗?”他的手还覆盖在她的双眼上,她因为紧张不停眨眼,睫毛一闪一闪,剐蹭他的掌心,痒痒的。
出乎意料,本该是居于主导地位的兽人放软姿态,此时此刻是在……征求她的同意吗?
“嗯,请、请你说吧。”
她别无选择,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回答的时候因为紧张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些人是派来解决掉我和兰瑟的。”他说,“因为我们的存在会将他们的斑斑劣迹公布于世。”
这很符合常规思路。
但是现在的氛围很不符合常规,尽管里德的手是轻轻地挡在她的眼睛上,然而她总有种对方下一秒就会亮出凶兽利爪的错觉。
不过里德说的话还有几分可信度,毕竟虞秋今天破解出的政府机密文件里就包括了所谓的兽人试验品,或许那满满当当的资料里就有记录着里德的那一份。
她平复下不规律的呼吸频率,“我知道……可以请你别杀我吗?”
刚才里德靠近的一瞬间,虞秋的脑海里竟然闪回人生中所有重要的片段,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人生走马灯了吧。
“我不会杀你,准确来说……我不会伤害你。”站在虞秋身后的里德神情霎时黯淡下来,那根圈住少女脚踝的毛茸茸尾巴也印证主人的心情似的恹恹地收回,“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伤害你?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吗?”
毛茸茸的尾巴依依不舍,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少女的脚踝,唯恐会让她反感,“还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虞秋隐约闻见了从里德身上飘来青草香味,味道清新而自然,这极大地缓和了她紧绷的神经,“因为我也是人类,看到这种场面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那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吗?”
男人清冷的声音在狭窄地下室响起。
与此同时,虞秋感觉到自己在黑暗中被人扶住肩膀,整个人的方向调转,变成背对暗门,脸则朝向……男人的胸膛。
她一时没刹住车,惯性作用下栽进里德的怀抱,清新的青草香顿时充盈满整个鼻腔。
刚才阴森可怖的紧张氛围骤然突变成微妙的感觉,因为靠得太近在寂静的环境中她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有那么一秒和她的心跳声相互重叠。
怎、怎么回事啊!?
“你……你在干嘛啊?”
“听说拥抱能缓解人类的恐惧悲伤等负面情绪。”里德一本正经,又拍拍她的后背,“这样会好点吗?”
不,她只是从害怕变成了尴尬得脚趾抠地而已。
但怎么说虞秋现在对里德倒是没了一开始的恐惧,这应该算是歪打正着的典范了吧,根据她这几天的接触下来她对里德的性格有所了解,“可以和我详细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是政府里的人,具体是谁我和兰瑟也不清楚。”
说话时虞秋还被里德揽在怀里,她咳嗽了下掩饰神色,不自然地退出男人的怀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身上似乎也沾上了点幽淡的青草香味,“这样啊,我已经破解了一部分的芯片,得到了实验的相关数据——”
话还没说完,装在里德左耳里的微型通讯机就叽叽喳喳地响起来,声音大得连虞秋都听得清内容,“啊啊啊啊——里德怎么办啊!!塞壬他吐血了!”
“什么!?”里德表情错愕,“我马上赶过去。”
他旋即把目光转移到虞秋身上,“秋秋你能和我一起过去吗?”
这还是他第一次改变对她的称呼,和以往的虞秋小姐不同,他有点生涩地喊出略显亲昵的称谓,眼睛直直注视着她。
宛若猫咪用期待的眼神注视自己,虞秋知道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
“啊、好,那我们一起走吧。”
究竟是什么感觉啊……裸/露在外脚踝又泛起刚才被兽类毛茸茸尾巴圈住时的柔软触感。
虞秋还没来得及回味自己刚才内心的异样究竟是怎么回事,兰瑟隔了老大远地就朝两人飞奔过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除了吐血还有什么其他的症状吗?”里德神色严肃。
兰瑟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他整理了下头绪,“还有蜕鳞片的症状,塞壬是不是要死了啊!?”
“你先别着急。”虞秋先安抚住兰瑟,跟哄小孩子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总会有办法的。”
兰瑟不再说话,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低头擦了擦眼睛,虞秋看在眼里但没出声。
“兰瑟……你先在门外等一下。”把房间门打开到一半的里德明白了兰瑟为什么会这么崩溃。
房间明显是被清理过的,多余的东西都被挪出去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中央摆放着一座大型玻璃鱼缸,幽蓝的海水在鱼缸内微微飘摇,偶尔泛出点水花,但总体看去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而蜷缩在水缸底部的人鱼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动作,唯有发丝跟随涟漪微弱摇曳。
鱼缸周围的地毯上沾满新鲜血液,有些已经半干泛出不详的暗红色,仿佛预示着生命的枯竭。
虞秋缓缓靠近,沉在底部的光点吸引她的注意力,那是一片片或是淡青色或是墨绿色的鳞片,她的目光流转到人鱼的尾巴上,没有鳞片遮盖的地方露出淡粉色嫩肉。
“塞壬?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里德试探性地拍拍玻璃壁,沉睡在水底的少年人鱼表情纹丝不动,里德又尝试唤醒同伴,“快醒醒,塞壬,快醒醒。”
终于,少年的眼睑有了细微幅度的颤抖,几秒过后眼睛缓缓睁开,只不过这次名叫塞壬的人鱼的眼睛从极具攻击性的竖瞳变成人类瞳孔的模样,他歪了歪头,“里……德吗?”
里德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卷起袖子把手探入水中,拉起人鱼,塞壬全身绵软无力,手臂软趴趴地挂在鱼缸边缘,“我好累啊,就好像做了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你维持人鱼形态多久了?”里德问。
塞壬想了想,“三年、四年……我忘了,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说完,他像是才发现虞秋,眉头皱起,“人类……?不对。”
他朝着虞秋所在的方向嗅了嗅,有点不可置信,“为什么这个人类身上会有里德你的气味?”
什么味道?是青草的香味吗?虞秋奇怪地闻了闻自己胳膊,那股幽淡的味道在她走出地下室以后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里德没理会塞壬的惊讶,他仔细观察一番塞壬的伤口,得出结论,“没了药物作用,你现在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长时间维持人鱼形态,所以会开始出现那些症状。”
“药物?”虞秋下意识就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字眼。
“是啊,就是各种药物哦。”从里德的态度里塞壬不难知道虞秋这个人类是可以信任的。
他半开玩笑似的伸出左边胳膊,小臂外侧覆盖有一层从淡青色渐变成墨绿色的鳞片,而胳膊内侧则是属于人类白皙细腻的肌肤。
然而就在这片属于人类的肌肤上遍布黑色针孔,针孔下是被刺穿千百次的血管,当事人不以为意,还能扯出笑容,一个一个指过去,“这个应该是上个月打的,唔……那一块应该是这个月打的。”
“这又是为了什么啊?”这画面的冲击力过于强,虞秋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里德拉起塞壬的手臂细细观察,“都是为了维持他的人鱼形态。虽然是兽人,但也不能全天候都保持兽类的样子,所以那群人就选择注射特殊药物用以强/迫他一直保持人鱼的样子。”
“但药物副作用对身体伤害极大。”
表情还懒洋洋的塞壬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他的右手捂住嘴巴,可鲜血还是从指缝间争先恐后地涌出,“咳咳咳——!”
“注射药物的时间太长了,我不确定解毒剂有没有用。”里德准备好注射器,指尖轻轻地弹了下某个小玻璃药品,“秋……秋麻烦你帮我扶住他。”
虞秋反应过来,走到水缸边,托住塞壬的上半身,他仍旧在闷哼,伴随着是滴滴答答的滴血声。
少年海藻般湿润的长发搭在少女肩头,晕开一片濡/湿,塞壬的声音夹着血腥味,“抱歉,好像吓到你了。”
“没关系。”
直到塞壬费力地抬起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珠,虞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原来眼眶已经湿润,塞壬眨眨眼,他的眼睛是剔透森绿色,带有一种孩子般的天真稚气。
他露出很新奇的表情,声音因为虚弱而变得很轻,可虞秋却听得清清楚楚,他说:
“还是头一次有人类为我哭泣。”
里德沉声,“接下来你可能会有点难受。”
正如他所说的,下一秒,赛德的上半个身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向后扭曲,疼痛充盈在每一根血管,如同虫豸啃噬,令他痛不欲生,刚才还替虞秋抹去泪珠的手掌手指蜷缩,手臂上青筋凸起。
指甲狠狠刮过玻璃壁,发出刺耳声响的同时也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虞秋对兽人的人体构造不清楚,但她知道再任他这样下去,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她满脸紧张地看向里德,“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这样他真的没事吗……?”
为避免虞秋被挣扎中的塞壬伤到,里德把她往身后揽,“任何药剂都会产生耐药性,而为了达到维持人鱼形态,他们给他注射的药剂剂量也是只增不减。就这样构成了恶性循环,他现在的症状,更偏向于放大化的戒/断反应。”
前一秒还浅笑着的少年下一秒就因为里德口中的戒/断反应而痛苦不堪,她僵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