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迟深还记得这个女生。
是当初那个扎双马尾的高中生。
短短一天时间,她变得跟刚进副本那会儿判若两人,一点也看不出原本天真娇俏的样子。
她的脸上是凝固的血迹,身上的校服破破烂烂,神情泛着狠意。她拿铁条的那双手不住地在颤抖,却把铁条握得很稳。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小男孩手里有电击器,季述之离她有点远,就剩下简迟深这颗“软柿子”最好捏。
郑丽丽深吸一口气,口腔和鼻腔里残存的铁锈味血腥气刺激了她的大脑,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直直地朝着简迟深冲了过去。
简迟深冷静地审视了一下情况,迅速往侧边闪开,然后双手一撑,轻松越过放颜料的桌子,右手使力把那根锋利的铁条夺下。
郑丽丽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铁条被远远扔了出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她红着眼仰头。
“你躲什么!反正早晚都要死!现在死了不行吗!”女生的哭喊透着一股绝望的凄厉感。
“她说了,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只能活一个……”
女生恨恨地咬牙:“只能活一个!”
简迟深淡漠地反问:“那凭什么是你?”
郑丽丽一噎。
“我家里有钱,我还有父母等着我回去,我成绩好,我已经被保送了……”郑丽丽喃喃自语,“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又不是自愿参加这个游戏的,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我要退出!我不玩这个游戏!你们没有资格滥杀无辜!”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对方的神经,一声轻笑从布帘后传来,讥讽之情溢于言表。
郑丽丽神情惊恐地住口,僵硬地把头转过去。
简迟深也随之看过去。
季述之站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沓画,此时正好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俯身把地上的成绩单捡起来,略一思索后按他所理解的顺序夹进了画里,又看了一眼赵开锋被糊满石膏的脸。
然后他朝布帘处走近,顺便把手中的画交给了简迟深。
“我过去看看。”
那布帘后面有人,或许也不一定是人。
季述之缓步走过去,长款的风衣扬起漂亮的弧度,走动间布料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别过来哦。”布帘后的女声沙哑笑道,“我可不保证你们的安全。”
季述之继续往前走。
“那我也没办法了。”随着布帘被掀开,女声中的笑意愈来愈浓,像是高兴极了。
“虽然你们总归都要死,但早死晚死还是有点区别的。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季述之“唰”的一下拉开帘子。
布帘里面的场景被暴露出来。
没有人,连鬼影子都没有。
凌乱而破旧的里间与外面的布置格格不入,给人一种这不是一个世界的突兀感。
各种原材料和废弃的石膏雕像被随意地扔在角落,墙面上是斑驳脱落的黄色墙皮,工具丢得到处都是。
中部的空间被特意空出来,有人用石膏雕像的四肢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摆成一个圆,乍一看让人汗毛倒竖,心脏骤然一紧。
圆形“曲线”的中间是一座座栩栩如生的雕塑,没有残缺,没有面容模糊,没有未完待续——他们神色鲜活,动作各异,就那么在中间安安静静地站着。
简迟深走上前,马丁靴径直越过那道白色曲线,仔细打量着这些雕塑。
然后他发现了一部手机。
在众多雕塑中,有个雕塑是神色惊恐地半跪在地上,一只手向前伸,另一只手按在旁边的马扎上。
马扎不是雕塑,就是个普通的马扎,看得出来年头有些久远了。
上面放着一部手机,屏幕亮着,显示正在通话中。
简迟深把手机抽出来,看了一眼明显打不通的号码,把手机拿近。
“你好?”清清冷冷的嗓音在空气中扩散开。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开玩笑,你真的会死。”
把这话听了个真切的郑丽丽呼吸急促,不动声色地往小男孩那边靠过去。
简迟深声线平静:“为什么?”
“你看你的腿。”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青年的腿部,然后惊讶地看见对方的腿部在慢慢石化。
就像被糊了一层厚厚的石膏。
石化开始的地方是被焦尸抓伤的地方,简迟深感受着指尖坚硬的触感,目光移向了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塑。
手机那头传来女生的称赞:“你真的很聪明。”
“有句老话,叫聪明的人不会活得太长久……”
简迟深对这种废话向来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到现在为止,对面这个“人”只说了一句有用的话,剩下的全是在挑动他的情绪。
没挂电话是简迟深对她最后的礼貌,但他也不是很想听这些废话,然后他很自然地又把手机放回去。
整个空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有些尴尬的气氛渐渐蔓延。
简迟深把注意力投向了那些雕塑。
刚刚那个小男孩似乎提到过雕塑……如果把石膏糊上人类的躯体,那就是很好的美术课作业。
这些雕塑已经确定不是单纯的雕塑了,就是不知道雕塑的内部是尸体还是活人?
这么多……是学生吗?
当初那群施暴的学生?
“你找过来的时候,那群学生还在吗?那个女生和剩下那个玩家呢?”简迟深转身看向季述之。
季述之想了想:“都在。”
“在我下楼之前。”
“下楼?”简迟深不解,“我们不是一直在三楼吗?”
“你不在三楼,我在三楼没有找到你。二楼和三楼之间还有一个空间,这个空间不属于正常的学校,里面没有活人。你可以把它想象为真实的幻境,毕竟这很有可能都是那个女生搞出来的东西。”
“所以你打碎窗户过来?”
季述之“嗯”了一声:“用了个定位小道具。”
那他们现在是在二楼还是不正常的那个空间?
季述之看懂了简迟深的疑惑,微微勾唇:“不在二楼。”
连通真实与虚假空间的途径就是怪谈,只要进了怪谈,就等于进了虚假空间,死亡几率瞬间拉满。
真实空间里,那女生碍于规则不能动手,只能引诱玩家违反校规,进而触发怪谈,然后进入虚假空间。虚假空间里,一切都凭她做主。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他们这群玩家以外,剩下的都不是人。
其实真正的学校里面也未必是人,但他们还保留着人类的设定,行为思维与正常人无异,比较好打发。
游戏有个潜规则,那就是绝对不能有无解的副本。暴力破关或者智力解谜,走完剧情或者推翻剧情。玩家可以九死一生,玩家也可以全军覆没。但那一线生机一定会存在,全部死亡的场次就是单纯的玩家实力不够或运气不好了。
所以这个副本的设定应该是在真实世界里找线索,在虚假世界里玩逃杀。
npc会想方设法地让玩家在真实世界中违规犯错,然后让他们不知不觉地进入虚假世界,进而死亡,导致游戏失败。
这次副本没有规定游戏时间,只需要完成任务就可以结束游戏。
还差两个怪谈。
简迟深想起了刚刚在教室里看到的那群自习的学生。
嗯,刺激。待会儿打起来可能更刺激。
这边两个人在捋顺着副本的规则,那边郑丽丽已经移动到了小男孩身后。
因为她的移动方向是朝门口去的,所以尽管季述之和简迟深都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以为她要离开而已。
同为玩家,除非必要,他们不会下死手。
在这个杀人不受约束的游戏里,他们心中自有一份规则,属于人类的规则。
郑丽丽捏准了他们的心思,趁所有人不注意,扬手就把一小袋黑色的碎屑全数洒到了小男孩的后领子里。
碎屑接触到肌肤后泛起火烧火燎的疼痛,小男孩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喂!这个女人有问题!”
郑丽丽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听到系统的播报声后,拼命地往屋外冲了出去。
简迟深有种不好的预感,径自往小男孩的方向走过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但刚一踏出那道圆形曲线,他就感觉到右腿一坠,然后失去了知觉。
石化瞬间加速了过程。
简迟深又退了回去。
石化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放缓。
与此同时,圆圈里的那些雕塑,活了。
“……”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雕塑的表情渐渐木然,眼珠有微的颤动。
然后第一座雕塑脖子转动180°,看向了简迟深。紧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
他们迈动着僵硬的步伐,缓缓朝简迟深逼近。
他们朝简迟深过来显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但简迟深却不能躲开。
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只有后面是没有雕塑的,但后退一步就出了圆圈的界限,几个呼吸之间简迟深就会变成跟面前这群雕塑一样的状态。
简迟深的右腿已经完全石化,没有知觉。但这群雕塑的移动速度很慢。
这或许是个机会。
季述之想进去帮简迟深,被他制止了。
虽然说踏进这个圈子不一定会石化,但万一呢?
简迟深从来不拿在乎的人和物做赌注。
“我能应付,你去看看那个小孩。”
小男孩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正狼狈地半跪在地上,喘气声粗重。
季述之掀开他的衣服一看,后背已经是一片焦黑。
和那具焦尸很像。
那具焦尸是玩家?
就像简迟深的石化一样,小男孩被灼烧也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见季述之过来了,小男孩拽住他的衣袖,声音断断续续:“美术室怪谈是……自相残杀……我是第二阶段,石化是第三……第三阶段……”
系统提示告诉他,第一阶段的玩家不会有任何症状,但如果在规定时间里不把“道具”转移给下一个玩家,那第一个玩家就会即刻死亡,游戏失败;第二阶段的玩家会出现烧焦的症状,不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就会成为一具焦尸;第三阶段的玩家就是石化症状,与雕塑接触会加速石化症状;没有第四阶段。
小男孩艰难地说道:“我还差一个怪谈就可以结束游戏了,要不要合作……不跟我合作的话,他也会死。”
季述之温柔地笑着,金丝眼镜隐去眼中危险的杀意。
“可以,你知道什么?”
……
可能是犯规越多难度越大,总之简迟深觉得这个副本是真的想要他死。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习惯,等雕塑过来之后他的空间只会进一步地被压缩,于是他主动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