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临渊疑云

孙夷则哑然失笑,他其实早早备好了礼物,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小丫头倒是和他想一块去了。如此,他便递给她一袋银钱:“那就有劳师妹了,这些钱你随便花,给自己多买点零嘴。”

“嘿嘿嘿,我就吃一点点。”

李闲乐得合不拢嘴,将那袋银钱塞到怀里,便快活地下了山。

她是孙夷则看着长大的,自然不会拘束,眼下直溜到了清波城中,上街买好吃的去了。大概是她在街上混的时间最长,好些人都认得她,就连那驿站内的驿使都晓得。

“李姑娘,有给孙掌剑的信,劳您捎一程!”

那驿使嚷嚷着,李闲一回头,眼睛发亮地奔了过去:“有我大师兄的信?”

“是啊,有人寄信来了。”

驿使笑眯眯地给了她厚厚一叠,李闲拿起来左看右看,见信封上是一行笔走龙蛇般的遒劲字体,忽然沉思了起来:“这寄信的,到底是个姐姐,还是个哥哥呢?”

驿使闻言就笑了:“是男是女,你怎么还操起这心思来了?我看孙掌剑一心求道,应当是不会与谁结为道侣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大师兄一表人才,哪里不好?就是人太闷了,才不招漂亮姐姐喜欢。”李闲想起师姐们对孙夷则的评价,就很惋惜,多好一小伙,就是没长嘴,不会说些甜言蜜语。不过也是,修道之人,说那么多好听的话有什么用?用嘴就能骗到人啦?

李闲想事情向来快得很,揣上信件就与驿使道了别,说是改天给他送鱼汤喝。对方开玩笑似的对她千恩万谢,接着去忙了。

待到黄昏,岫明山台那边忽然差了个小弟子,给孙夷则送了拜帖,说是这几日怠慢了,请他明日晌午去那边吃顿便饭。

孙夷则没有多想,便应承下来。

再过不久,李闲就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盒回来,一排排列开,笑眯眯地说着:“大师兄,可累死我了,你挑几样给苏台首送去,不要的都给我,我不挑食。”

孙夷则莞尔:“小丫头,花了师兄钱,还要占师兄便宜是不是?”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李闲连连摆手,从怀里取出那封厚实的信件,“给,我还特意跑了样驿站,给大师兄取了信回来呢!”

“信?”

谁会给他寄信?

孙夷则接过李闲手里那叠皱巴巴的信件的时候,感知到上边熟悉的密语,心中了然,拆开来一看,约莫是三人的手笔。

李闲好奇极了:“大师兄,什么人给你寄的信?”

“朋友。”

孙夷则看着曹若愚那长篇大论的恭维话,就笑了,给李闲递过去,“这是个跟你一样爱吃的人,算起来,他好像比你大两岁。”

“哦哦。”李闲也对着烛光看起了曹若愚的信,孙夷则却是不动声色地将薛闻笛那封藏了起来,翻到了傅及那封。

“展信祝安,来日再会,天冷,多穿些衣服——傅无缨。”

寥寥数语,却也情真意切。

孙夷则笑了笑,李闲又凑了过来:“哎,还有个人?”

她小声念完这句话,就更好奇了:“她很关心你啊,大师兄,是不是一个漂亮姐姐呀?”

“是个哥哥,和你刚刚看到的曹若愚,是师兄弟。”

“啊?”李闲琢磨起来,“这两个人我怎么都没听过?不修仙道吗?”

“是剑道修者,今年就是他们拔得头筹。”

孙夷则解释着,将信件小心收好,李闲哦哦两声,点头道:“那好吧,那你的终身大事又得耽搁了。”

孙夷则哭笑不得:“你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好好修行才是正事。”

“我的人生目标只是混吃等死,没有大道得升的打算。”李闲伸了个懒腰,笑着,“不然对得起我的名字?”

孙夷则笑意更甚:“那好吧,那我的这位闲人可以回去休息睡觉了吗?”

“正有此意。”李闲打了个响指,忽然又说道,“说起来,今天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好像闻到了一丝浅香,有点点熟悉,但是想不起来了。街上风大,走两步就散了。”

孙夷则瞧着她,有些记不清她是不是年幼时见过薛闻笛,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很多人都是缘悭一面就各奔东西,不复相见。

李闲思来想去,也没想个所以然来,便道:“那我先回去了,大师兄。”

“嗯,路上注意安全。”

孙夷则送走李闲,便关上门窗,封上结界,打开了薛闻笛给他的信。

解开密语,入眼就是熟悉的端方字体。

薛闻笛问他是否平安,望他时时联系,信件尾页还附上一片薄薄的兰叶,纹路清晰,想是存放时间很久了。

孙夷则轻轻捏着叶片,感受到上边充沛的灵气——是薛闻笛的。

心下感动,便也贴身带上了。

次日,孙夷则带上礼物去赴约。

岫明山台位于清波城东侧,平日里多用术法遮去行踪,外人看到的,是山岚环绕,颜色苍翠,缥缈不见实景。

孙夷则踏上石阶,身后的山岚便自动填满空隙,隐去他的背影,岫明山台的细致由此可见一斑。

他微微叹息,敛了心神,才进了大门。

先见着的,便是苏怜鉴的大弟子,寡言极了,只说让他稍坐片刻,自己去请师父。

孙夷则道了谢,便坐了下来,那杯热茶也只堪堪抿了下茶杯,滴水未沾。

他并未等多久,便听到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再抬头,就见一人裹在厚重的大氅里,一步一缓地向他走来。

孙夷则急忙起身去扶他,却见对方摆摆手:“不劳孙掌剑。”

他声音很沙哑,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可见病得不轻。

忧虑之情爬上孙夷则的眉梢,他温声道:“出临渊之前,苏台首尚且安康,怎就过了几日,病成这样了?”

苏怜鉴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才在弟子搀扶下,缓缓坐下:“孙掌剑,请。”

孙夷则落了座,目光却还停留在苏怜鉴身上。

这人身有宿疾,久病沉疴,但平日里好生养着,也并未有多少异于常人之处。但现在面容消瘦,颧骨突出,那双温和的,满含笑意的眼睛也晦暗了许多,嘴唇苍白,那些病痛仿佛都堆在了下垂的嘴角,实在让人难以安心。

“苏台首,近来是否多有操劳?”

孙夷则的关切亦是出于真心,苏怜鉴无力地笑了笑:“只是旧疾复发,这回遭难罢了,我这身子骨,能熬到现在已是不易,今后,还望孙掌剑多多照拂我这个徒弟了。”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那少年竟是要下跪叩首,孙夷则赶忙扶住:“使不得,都是师兄弟,怎可如此行事?”

苏怜鉴笑说:“既是如此,那便算了。”

孙夷则手上一轻,少年抬眸看了他一眼,只那么一眼,好像传达出无数的委屈。可也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眼,少年很快站到了一边,不再言语。

孙夷则胸中一口气不上不下,实属不安,就听苏怜鉴又说道:“不知孙掌剑此番前来,除却探望我这个病骨头,还想做些什么呢?”

孙夷则沉声道:“不久前归山,师父说让我多多走动,对将来继任一事多有好处。”

“掌门这么说的?”苏怜鉴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孙掌剑第一个便是来我这儿?”

孙夷则不知为何,总觉得刚刚那个笑容似曾相识,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道:“由东往西,应当是先来岫明山台。”

“也好。”苏怜鉴点点头,“那我便带孙掌剑四下转转吧。”

其实按理,这便有些古怪了,虽说岫明山台最是隐蔽,但孙夷则接任掌剑时,也是随师父来过的,如今再逛一遍,虽说寻不着错处,但隐约有几分不对。

进展是不是太顺利了?

孙夷则心念着,他原本以为岫明山台早已被魔都渗透,然而苏怜鉴却主动要求他去台上高楼,见一见密音帷,这么一看,竟显得他狭隘了。

孙夷则与苏怜鉴并排走着,那个弟子扶着他师父,也是小心翼翼。

这天地无声,山岚缥缈,密音帷所在的高楼藏于其中,举目望去,更是多了几分高处不胜寒之意。

苏怜鉴走两步便要咳嗽几声,咳几声就要停几步,孙夷则一半出于忧心,一半怕这里头有诈,便道:“苏台首还是回去休息吧,等您身体好些,晚辈再来。”

“谁知道这病能不能好呢,你说是不是,孙掌剑?”苏怜鉴笑着,与他攀谈起来:“那剑道大会如何?谁家赢了?怎么没个消息回来?”

孙夷则心情复杂:“是长宁剑派赢了,但薛掌门素来不喜热闹,赢了便匆忙离去了。”

“是吗?”苏怜鉴言语中多有些探究意味,“我曾听闻,长宁剑派薛掌门,就是锁春谷谷主本人,不知你此番见到他,认为这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孙夷则默然,问道:“薛谷主隐居避世多年,我等晚辈不曾见过,既然都没见过本尊,何来判定这传言真假一说呢?”

苏怜鉴笑着:“我听说你和薛谷主的大弟子薛闻笛私交甚好,你就没听他提起过他师父?而且薛闻笛走了那么多年,也不见薛思出谷,可见这师徒关系,也不怎么样。”

这些话听在孙夷则耳朵里,却勾起了一些不快。

“你和他关系那么好,他就没有向你透露过锁春谷的入口?”

十年前,清江边上,那张令人琢磨不透的笑脸又一次浮现出来。

孙夷则转头又看了一眼苏怜鉴,对方形容消瘦,步伐缓慢,虽说和那人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这言谈之间,倒有那么几分意思。

苏怜鉴从前是这样吗?

孙夷则不大了解,他对岫明山台确实知之甚少,不要说他,恐怕整个临渊年轻一辈都很少有人与之来往。

密音帷与辟邪传音铃为一体同根,是消息传达的中枢之地,因此为了保密,岫明山台从来都由族长亲自管辖。但十年前动乱不堪,孙雪华分身乏术,便交由苏怜鉴负责。对方也是陪伴着孙雪华度过了一段艰难岁月,因而在此之后,一直守卫密音帷至今。

怎么想,都不应该是会出乱子的地方。

孙夷则思量着,心中哀叹,只听“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滴都没有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