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土不服这种事,真的很看个人体质。
艾世年足足躺了十几天方才缓过来,但还是不能适应,吃糯米不适应,连年下雨也不适应,住二楼不适应,坐马车也不适应。
程丹若看看他,再看看住茅草房的左钰,只能长叹口气。
好在他自己也难为情,略好一些便搬到了书院。
见左钰在这里,难免吃惊,双方有了一些小小的矛盾,亏得顾忌书院里都是土司子女,不想丢人丢到夷民那儿去,给忍住了。
程丹若假装不知此事,比起一家独大,双方能求同存异,互相进步才好呢。
她只细心为他们安排了衣食,上课任由他们去。
也奇怪,经此一事,艾世年的病渐渐好了。
程丹若暗暗松了口气,忙不迭安排书院交接的事情。
“学生来了又走,主要是怕我们扣人。”她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这些人任由他们去,不必去管,按我原先设想,明年是要收一些普通学生。”
艾世年对照国子监,自诩明白:“是此地的大户子弟吧?”
“只是其一。”永安书院有了艾世年和左钰两位进士,档次一下比府学都高,在科举上甚至比清平、龙冈都有优势,程丹若自然不会放过挣钱的机会,大户人家入学,学费可一点儿不低。
“还要免费收一些夷人学生,免束脩。”
艾世年略有不解:“什么夷人?”
“夷人百姓。”她画大饼,“若有一日,夷人也能考出个秀才举人,令其土县自治,岂不是事半功倍?”
艾世年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改土归流非易事,土人还是更信服自己人的管束,流官推行多年,也不过寥寥数地,但要是夷人也科考,以科举代替世袭,无疑更便于朝廷教化西南。
“不错。”他颔首,“是这个道理。”
“夷人多穷苦,怕是交不起束脩,好在各家土司大方,学资给得足,多教一二学生不成问题。”程丹若道,“若有天资出众之辈,资助些银钱也使得。”
艾世年欣然应下。
又赞赏道,“侄女崇学好礼,子真教得好啊。”
程丹若立时道:“您过奖了,我不过略通些诗书,做不了大学问,常恐有负义父教诲。”
见她谦卑如昨,并不曾因获封一品而骄满,艾世年不由更加欣赏她的品性,开口提点:“京城路远,又逢寒冬,路上多加小心。”
“多谢您提点。”程丹若一脸感激地道谢,“我与外子定然小心行事。”
艾世年欣慰地点了点头,心里十分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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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定了永安书院和艾世年的问题,只剩下了赤韶的婚姻。
程丹若寻了个难得的晴天,带小姑娘们去骑马打猎。
这天高云淡,青山绿水,偶尔能看见金黄的水稻茬子,一簇簇错落山头。
金爱和安小娘子都开心坏了,见着兔子就要比赛,大米和小米作为猎犬,头一次参与打猎,比她们更疯,嗷嗷叫着冲进林子。
一群小家伙瞬间跑得没了影子。
只有赤韶满腹心事,骑着马跟在程丹若后头。
“考虑得怎么样了?”程丹若单刀直入,“再拖下去,我可就做不了你的主了。”
赤韶抿住嘴巴。
这段时间,她总忍不住想,假如自己一直都待在金竹寨会怎么样。
会更开心吗?
会更快乐吗?
她问过阿公,阿公说“也许”,问过阿婆,阿婆却说:“你去了外面,还想回寨子吗?”
赤韶想了很久,才说不想。
寨子只有一座山,外面却有一座又一座山,她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见识了很多新东西,这都是原来在寨子里见不到的。
她想念阿公阿婆,想和他们待在一起,可并不是那么想念寨子。
寨子……太小了。
家是家,天地是天地。
“我愿意和夕达英成亲。”赤韶说,“我想继续当土司。”
程丹若道:“和夕家联姻只是一个开始,要做好土司没那么容易。”
赤韶说:“我知道,我会好好念书的。”
“光念书可不行。”她道,“知道你二叔为什么会死吗?”
“硕哥杀了他。”赤韶回答。
“不。”程丹若道,“是因为他坐了土司的位置,却没有做好土司该做的事,所以才会被杀掉。”
她慢慢道,“部族的首领不只威风,可以吃好的穿好的,还肩负着族里上下所有人的命运,要让他们过上好的生活才行。”
赤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问道:“要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程丹若道,“不是我不肯教你,每个部族的情形都不一样,汉人和苗人面临的情况,也不一样,这一点上,你该和你姑父学。”
夕显贵虽然趁人之危,可不得不说,眼光很好,本事也大,把夕照治得很好。
赤韶有点失望。
“还有,具体怎么做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黑劳和白伽吗?”她问。
赤韶点点头。
“他们是很负责任的首领,部族活不下去了,就带他们去找活路。”程丹若看了她一眼,“可结果呢?他们死了,族人的日子也没有变好,因为他们找了一条错路。”
赤韶罕见地犀利:“是因为他们和大夏作对吗?”
“我说‘是’,你就觉得一定对了?”她反问。
赤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