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侯打量他的神色。
谢玄英表情严肃,言行绝无玩笑之意,可也没有过于凝重,好像此去十死无生。
他稍加沉吟,倘若风险巨大,老夫妻何必自己先种?既然惠己,可见难得,成功的把握当不会太低。
再想想程丹若先前的作为,靖海侯认为牛痘的可行性并不低。
既然不低,冒点损失人手的危险,去换一个大好处,凭什么不做?
“你想我替你挑人,还是你自己挑?”他问。
谢玄英道:“我打算让屈毅总领,再挑些知根知底的奴仆,大约一二十人。丹娘应当会与张御医商议,借治疗之名驰援疫地,大概十人左右。”
靖海侯微微颔首:“那我就在庄子上找些人给你。”
“多谢父亲。”谢玄英道谢,端茶喝水。
父子俩沉默地喝了半碗茶。
谢玄英告退了。
他越来越不在意和父亲的冷淡,心底自童年便缺失的部分,已经被另一个人的彻夜不眠好生填补。
心满,意足。
同一时间,程丹若上门拜访了张御医。
和靖海侯这样的政客不同,说服一个大夫可难多了,程丹若必须拿出有理有据的论证,才能说服对方加入自己。
幸好她已有腹稿。
“我是在大同的时候萌生的想法,那会儿我在尝试做金疮药,结果发现对丹毒有很好的疗效。”程丹若说的金疮药就是青霉素,“为稳妥起见,我先用了得病的猪试药。”
她将自己如何对猪康复的实验一一道明,随后切入正题。
“我发现,许多人会得的病,牲畜也会得,炭疽、破伤风、疯犬病……而且多是疫病。”
其实猪丹毒的病因是猪丹毒杆菌,人的丹毒多为链球菌,并不是一种东西,只是二者的症状相似,都会出现皮肤发红成片的情况。
至于炭疽、破伤风等,则是同样的致病菌传染了人畜,是传染媒介的关系。
但现在的科技到不了微观层面,只能看症状分类。
果然,张御医沉吟过后,并未开口质疑。
猪丹毒和丹毒都可以被认为是风热恶毒所致。
他不作声,程丹若就继续往下说。
“这大大方便了我试药,如有病症是人畜共得的,牲畜能治好又无事,给人用自然更安全。但试验的次数多了,我又发现,许多病人畜的症状不尽相同。譬如说疯狗病,无论人与狗,都难逃一死,但如鼠疫,明明人是从老鼠身上得的,可鼠却多半无事。”
程丹若说道,“可见同样的疫毒,也许人会死,牲畜不会。您说,有无可能是牲畜身上的疫毒要轻一些呢?”
张御医只能给出模糊不清的判断:“有这可能。”
“我是这么想的,别的病兴许没什么关系,然则天花不然,它有个特性,凡是得过的人,必不会再得。”程丹若终于揭开谜底,“我找到了一种和天花类似的病症,人也会得,症状与天花类似,但死亡并不多。”
张御医怔了好一会儿,才讶然道:“天花?”
他也没想到,程丹若会动这个念头。
如果说鼠疫的难度是蜀道难,那天花等于横穿大漠到达祁连山。
“这恐怕殊为不易。”他委婉地说。
程丹若道:“据我所知,得过这病的人便不会再得天花,而我参考了江南的人痘法,重新制作了痘苗——明善公,我已经种好了,也给外子种过了。没有意外的话,我会招集一些人手,种痘后去往天花爆发的疫地,验证效果。”
张御医彻底愣住。
他还以为程丹若只是有个想法,谁知道她都快做完了。
“夫人,您给自己也……”他匪夷所思。
“这是自然。”程丹若微笑,“我提出的办法,总得自己试过才知道行不行,老实说,明善公,症状和天花非常像,但我好得很快,像外子体格康健,几乎没有什么问题。”
张御医陷入沉思。他深觉不可思议,但又清楚程丹若的为人,绝不会随意拿这等大事玩笑,不由心动。
“夫人希望老夫做什么呢?”他试探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