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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开始在徐之杨家补课,这里就变成了我们的新据点。杨姨本身不喜欢吵闹,但对我们几个小孩格外开恩,照顾多,干涉少,堪称家长典范。 她有时候给我们放外国电影。我记得非常清楚,看泰坦尼克号那次哭得稀里哗啦,她一直柔声安慰。 有时候给我们讲她留学的故事。杨姨说,男孩子应该当绅士,我丝毫不怀疑徐之杨长大就会如此。至于李免嘛,有点担心。 但大多数时候,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任我们在外面瞎闹。 直到临近寒假结束的一天,在徐之杨家呆到很晚。李免和吴承承都撤了,我因为爸妈参加饭局,无家可归,最后困得直接在沙发上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杨姨把我抱到了床上,盖好被,然后就这么坐在旁边,很久很久。 久到我已经睡了一觉,再睁开眼,身影还在。 “鹿鹿。”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醒了,带上点起床气。皱着眉缓神半天,才看出杨姨变成了徐之杨。 “啊?”懒洋洋应了一声。 “你妈妈来接你了,在客厅。”他轻声说。 “哦……”这才稍微清醒了点,看样子徐之杨是奉命来叫我起床的。“几点了?” “11 点多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耷拉着脑袋一阵口干舌燥。正舔嘴,听见他问:“喝水吗?” “喝。” 也就眨眼的功夫,徐之杨递了杯水过来,变戏法似的。我咕嘟咕嘟往嘴里灌,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 “要是让你当我……” 当时仰着头,整个世界都是有节奏的吞咽声。斜眼看见徐之杨确实在说话,忙停下来,边擦嘴边问:“你说什么?嗝。” 喝太急了,打了个嗝。 “如果让你当我妹妹,”他垂了垂眼,“你愿意吗?” “妹妹?嗝。”我一下子联想到他没了妹妹的事,忍不住小心翼翼问了句,“徐之杨,你妹妹到底去哪了?” 他被我说愣了,半晌回答:“我没有妹妹。” “可我妈说……”猛地闭上嘴,想起她的叮嘱,不敢再追问下去,“嗝。” 这个嗝是故意的。 徐之杨果然被我打了岔,把话题重新拉了回去:“你想当我妹妹吗?” 房间没开灯,只有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他眼睛亮亮的,表情还挺认真。 小时候认哥哥妹妹太普遍了,尤其对独生子女来说,四海皆兄弟。可是同学变成哥哥,多少还真有点不自在,这样一来,我辈分岂不是比吴承承和李免都矮了一头。 但想到徐之杨本来就没了妹妹……犹豫再三,我勉强回答:“行啊。” 他抿了抿嘴,听完也没有开心的样子,说:“你可以不愿意。” 我彻底懵了。正语塞,外面响起杨姨的声音:“之杨,鹿鹿醒了吗?” “我醒了!”嗷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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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徐之杨家出来,看见我爸正在楼下抽烟。两个大人都有点醉,领着我在雪地里慢慢往家走。 “鹿鹿,你杨姨想认你当干女儿。”我妈突然说。 “是吗?”我爸接口道。 “嗯,这事儿有没有什么说法?” “认个干妈干爸能有什么说法。” 他俩一唱一和,我左看看右看看,没有插嘴。原来徐之杨的问题是打这来的,不是他要认我当妹妹,是杨姨要认我当干女儿。 “鹿鹿愿意吗?”我妈终于想起了当事人。 “我挺喜欢杨姨的……都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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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我奶奶在电话里的声音,大到好像开了免提:“认干妈这都得找人算的,哪能随便认的?再说这之前是没了个孩子吧,肯定有说法的,你们不能随便让鹿鹿认这个。” 没一会儿,我爸悻悻挂了电话,我妈在旁边搭腔,“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这就是迷信,”我爸满不在乎,半晌放低声音,“咳,要不你跟人家回个话吧。” 我知道,这是没戏了。 但不知道,这事儿其实是徐之杨先搅黄的。
008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上)
认干妈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大人们没再提过。但杨姨依旧对我很好,两家的关系没有产生隔阂,反而走得更近。 寒假的最后几天,大学生都返校了,周围重新热闹起来。下午,我和吴承承溜去梁晓敏的宿舍找她,刚要进大门就撞见班主任匆忙出来,想避开都来不及。 门边明晃晃的红字:闲杂人等谢绝入内。我们一大两小愣在原地,好不尴尬。 “老师好……”只得打了个招呼。 班主任有点局促,捋了捋他三七分的刘海说:“我帮晓敏搬个行李,咳,你们寒假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了。” “好。”然后就没话可说,沉默了几秒,“宿舍里有零食,你们去吃吧。” “谢谢老师。”吴承承悄悄捏我的手,发送准备撤退的信号,“那我们进去了。” “去吧。”他点点头,忽然转身叫住我们,欲言又止,“开学会来一个新同学,你们……” 我和吴承承腿都迈开了,不得不刹住等待下文。看他一脸斟字酌句的样子,半晌蹦出来三个字:“少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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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敏的宿舍很暖和,墙上贴得满是明星海报,但空着好几张床。进去的时候,她果然在整理行李箱,递过来一袋子零食笑问:“撞见你们老师了?” “嗯。”吴承承嘴快回答,顺口道,“男的不是不能进吗?” “小孩也不能进呀,”梁晓敏一挑眉,微微脸红,顾左右而言他,“给你们听一首歌。” 我已经注意到了班主任的随身听放在桌子上,她把磁带换了个面,按下播放键,音乐声传来——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他在唱什么?”吴承承一头雾水,“外语?” “是粤语。”梁晓敏捧腹大笑,用手指刮她的脸打趣道,“你不是说看过香港片吗?” “但电影里的人说话我能听懂。” “那是配音呀。” 两人一来一回,聊上了好几句,才想起专注听歌的我:“鹿鹿,好听吗?” “啊?”我已经愣神了,手里的薯片都来不及送进嘴,好半天才傻傻说了句:“太好听了。” 后来我家也有了这盘磁带,歌词页密密麻麻全是我标注的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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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依然五年级。 小时候的快乐比较简单。前几天明明厌烦开学,去梁晓敏那听首歌就忘光了;今天早起明明垂头丧气,路上遇见吴承承,顿觉精神抖擞。 因为她神神秘秘地说:“你猜新来的同学什么样?” 我这才想起来班主任的交代,好奇心瞬间飙升,又带着点怯懦压低声音:“他让我们少接触。” “他就是夸张,吓唬人。”吴承承煞有介事地说,“我猜是个男生,比较坏,就像古惑仔里那种。” 我又没看过古惑仔,自然无法苟同,只得哼哼哈哈:“那我猜是个女生。” “女生为什么要少接触?” 我一时被噎住,正费神给自己找台阶下,听见身后当啷一句: “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是李免,穿了件黑色羽绒服跟在后头。帽子围巾手套通通没戴,耳朵冻得通红,手插在兜里。我发现他可真不怕冷。 而且这个寒假,他和徐之杨都长高不少,已经可以慢慢悠悠赶上我们的步子。 “李免,咱们班要新来一个同学,你知道吗?”吴承承两眼放光,迫不及待要把自己这点情报抖搂出去。 “不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徐之杨不也是转学来的。”李免并不接招。 “不一样不一样,班主任跟我俩说,这个新同学要——”她做了一个夸张的口型,“少,接,触。” “哦,”仍旧反应平平,停了一会儿冲我说,“那你们就少接触。” 我看他假正经的样子,不知作何反应,顺嘴:“切……” 结果话音还未落,侧后方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个人,脚步非常快地掠过去,肩膀撞得我一个趔趄,扯住李免的袖子才站稳。 “谁啊?”下意识喊了句。 那人侧过脸,是个短发女生,几乎跟李免一样高。瞥了我一眼,没说话接着走了。 方向也是小学。 “哇,这是小学生吗?”吴承承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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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她就得到了答案。 是小学生。 班主任口中新来的,少接触的同学,正是她,名叫魏潇。 皮肤有点小麦色,眼睛狭长,小脸,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样子。据说她家是开歌厅的,先后转了好几次学,才塞进我们班。 开学十来天,我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倒是见识过她搞定我们班几个出了名的坏学生。 其中带头的男生总是捉弄她,这回又去撩她的短头发,说她不像个女孩子。 魏潇只是稍微往后避开,盯着他悠悠说了句:“你爸经常去歌厅,我认识。” 男生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就想往上冲,魏潇又接着道:“你妈肯定不知道。” 从那以后,没人敢惹她。吴承承悄悄跟我说,魏潇就是小学里的扛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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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吴承承谨遵班主任教诲,主要是太怂,真的做到了和魏潇“少接触”,几乎“零接触”。 但是,是几乎,败就败在了那一次接触上。 是在上机课的时候。那个学期我们学校新建了机房,一周一次课,进出还要穿鞋套,总之很有仪式感。 位置重新排过之后,魏潇正好坐在我后面,我们俩都靠窗。正上着课,我闻到一股香烟味。 也说不清是避着烟味,还是顺着这股味道。我侧身掀开了窗帘把头扎进去,结果看见魏潇躲在窗帘里抽烟。 吐出的烟雾顺着窗户缝飘走,少部分钻进鼻子里。 我瞬间定格了。 小时候见过所有抽烟的人,都是年长的男士,比如我爸和那帮叔叔们。一个小学生在课堂上偷偷抽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想都不敢想。
她的动作也不大熟练,半晌把烟头扔了出去,关紧窗户,才低声道:“你看什么?” 我这时候终于恍过神来,心里直打鼓,面上装若无其事:“我什么都没看见……” 然后噌地回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