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少年端方地坐着,没有起身,他注目着邓普的尾巴,说:“我想与奈亚拉提普见面,城主阁下。”
邓普俯视着银发少年,慢慢收敛起微笑,嗓音发冷:“准备要袒露你来角斗场的目的了吗?”
银发少年宽和道:“我为了与奈亚拉提普见面而来到这里。”
邓普弓腰,压近银发少年的脸庞,捏住他的下颏:“不肯坦明来历、身份、目的的外来者,在王的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银发少年像没有听见邓普的讥讽,说:“奈亚拉提普正好在诺提拉城,对吗?”
他简单地扫过了邓普的记忆片段,看见了奈亚拉提普的所在处。
“谁告诉你的?”邓普松了手,审视着他,讥讽,“无论你背后有谁,你有什么目的,把主意打到妖族的王身上,都蠢不可及。你或许不止只有人族的一级治愈力,可你确实只有二十五的骨龄,连妖族成年的年纪都不到……这位人族与妖族混血的勇者。”
提到奈亚拉提普,邓普神态反而缓和下来。
他高高在上地望着银头发的少年,缓慢勾动着细长的尾巴。
尾巴一动。
银发少年的视线从邓普俊美的脸上,重新回到了他的尾巴上。
然后抬起手,抓住了邓普的尾巴。
他沉睡过四千多年,已太久太久不曾注目过人间了,也罕少去关注除了天使以外种族的具体习性。而在人间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中,浏览过的造物记忆又大多是纯血人族——
所以洛修斯对有尾巴的妖族中一个约定俗成的情趣性规矩一无所知:
抓住他们的尾巴,等于向他们求欢。
一般力量强大的有尾巴妖族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尾巴,但邓普阁下天性浪荡,在私人时间中从不会隐藏它。
洛修斯一无所知地捏了捏邓普的尾巴。
邓普怔了下,笑了,柔软、纯白色的豹尾缠上银发少年的手腕,挑眉问:“你是在向我索求怜爱,还是想藉由我,索求王的怜爱?”
银发少年蹙了蹙眉,没听懂不碍着他秉持自己的诚实:“我想见奈亚拉提普。”
邓普笑起来,舔了舔嘴唇。
光线幽微,那种令人发晕的香气愈发强烈。
他声音很低:“所以这是你的意图?你来角斗场,引起我注意的意图?”
“是的。”
邓普审视着银头发的少年。
银发少年温和地微笑着:“我发誓我不曾撒谎,我来诺提拉,来找你,是为了名正言顺地与奈亚拉提普见面。奈亚拉提普在这座城里,所以我想你可以帮到我的忙。”
妖族与人族不同,他们不遵循繁文缛节,会直白地面对自然的欲望。
邓普的手指摩挲过银发少年的脸颊,说:“你很聪明,想受王的怜爱的孩子们,的确应该来找我来引见。”
“但王喜欢乖巧的孩子,那些不乖巧,或者抱着别的心思的孩子,只有尸骨无存的下场。”
听不懂就少说话。
洛修斯十分沉稳。
名正言顺。
见到奈亚拉提普。
只有这两个目的。
金色字迹写了丑丑的一行字:“我感觉邓普说话怪怪的,你觉得呢?”
洛修斯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规则没弄明白,为什么刚才还横眉冷对的诺提拉城主,会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好像哪里不太对。
柔软、温暖的豹尾轻轻从银发少年手里抽出来。
“四月份的胜者,倘若你来角斗场不是为了王,我会想现在就和你来一次。”邓普走远了一些,含笑望着他,“你很可爱。”
洛修斯终于从水晶椅上站起身,微笑道:“我与奈亚拉提普的事结束后,如果那时你还有这样的想法,我可以满足你。”
邓普愣了下,低声笑起来。
“好,我期待那天。四月份的胜者,现在你是想先安置好你的战利品,还是先去与王相见?或者我可以将你与你的奖赏一同带往王的宫殿,只要你向我保证你不会再踏进我的角斗场,我向你保证这只精灵在你离开诺提拉前都不会受到任何人族妖族的觊觎。”
“一起。”
入夜了。
天很热,发闷,湿绿的灌木伏在窗棂下,娇艳的花也在月色下光彩黯淡了,虫鸣声渐渐兴盛起来,空廖廖地响出很远。
殿中一点声响也没有,只有窗外林坪溪流间的虫鸣。
纱幔在风里浮动,风中的花香和殿中的熏香纠缠起来。
站着一个银头发的少年,白色长袍,赤着脚,踩在洒满花瓣的白石地面上。
他前面放了一个金属笼子,很狭窄,只有一尺半长宽,里面蜷缩着一个白得透明的精灵,衣不蔽体,脚踝、手腕纤细得皮包骨,金色的液体滴答滴答掉在他身下。
银头发的少年手中攥着一把钥匙,但他没有去用钥匙打开金属笼子那一扇更加狭窄的门。
他抬手,手抚到了笼子的金属条上。
像画面褪色,金属笼子从顶端开始慢慢被擦去痕迹一样消失,从上向下,整个几乎一个半少年高的金属笼子渐渐消失得只剩下了一个金属底座。
但精灵像死了一样,没有动静。
没有哭泣,没有害怕,没有拖着他断掉的四肢逃跑。
银发少年扫过精灵的记忆,看见了他的名字,过去。
精灵不是谢菲尔德,谢菲尔德在守望森林。
但他看见这只精灵,忽地想起了谢菲尔德。
因为在上万年前,他终于记起这个被他遗忘在黑暗中的造物时,谢菲尔德也曾这样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皮肤因长久的,上千年的不曾接触过光明而白得透明,瘦得骨态嶙峋,阖着眼,没有一丝声响。
金属笼子中的精灵还在因为痛苦颤抖。
但谢菲尔德没有在他面前颤抖过。
银发少年蹲在了笼中的精灵面前,他虚虚抚过精灵被无数次打断的小腿,被无数次折断的手臂,手掌心沾满了金色的血液。
同样像褪色的画像,精灵身上的血液、触目惊心的断骨消失了。
“你恢复了健康,厄尼。”
厄尼是精灵的名字。
精灵终于稍稍动了一下,他垂着头,慢慢掀开了眼帘。
精灵的美丽是无可非议的。
他们是最美丽的种族,但很少有谁知晓,精灵也是最强韧的种族。他们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无论是什么样的灾厄,都无法摧毁他们的生命。
只有精灵剖出自己的心脏时,他们才会死亡。
精灵怔怔地看着他完好的身躯。
下一瞬。
精灵骤地长出了尖利如刀的指甲,向自己的心口刺了进去。
金色血液溅射。
冰冷地淌过蹲在他身前的银发少年脸上。
精灵的血是冷的。
银发少年宽恕地微笑着,霎时如时间倒流,血液重回厄尼的胸膛,血肉模糊的胸口重新平整,指甲变短变钝,像普通的人族。
厄尼的手重新垂回了他身侧,像一秒钟前那样。
精灵眼中浮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