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丽缇六岁时,祖父在村边海滩上捡到了一个人。
据祖父所说,那天海况极为诡异。晨曦粼粼的海面突然变暗,大团骇人的浓黑乌云笼罩整片海岸线,海潮气势汹涌。他立刻往岸边赶,才把渔船拖到安全地带拴好,再一回头,苍穹竟然又放晴了。
天气诡异,身为老渔夫的祖父不敢再出海,害怕惹怒水神,便决定回家。在归途半路,他发现浅滩上多了一个不省人事的姑娘。虽然她躺在海潮退却的潮湿沙滩上,但她蜂蜜色的头发、还有包裹她身体的黑色大长袍竟然绝大部分是干燥的,只有身下脑后的那部分布料被沾湿了一些。
她完全不像冲到岸上的海难幸存者,更像是不久前被直接扔在这的。然而附近看不到任何船帆的影子。
祖父唤醒了她,两人竟然言语不通。一通比划后,黑袍少女还是无法表达清楚她为何会在这里,她对自己的境况似乎也困惑不解。
把年轻女性孤身一人丢在海滩上说不过去,祖父便将她带回了村里。陌生人的到来自然引发了村里好一阵骚动--谁都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女性。就连早年黑水还没那么凶恶时到海湾对岸去过的老人都啧啧称奇,说不认识她身上衣服的样式和花纹。
陌生来客住进了迈丽缇家。
迈丽缇的父亲同样打鱼为生,在她出生前就不幸死在某场风暴中,母亲则在分娩不久后便过世。迈丽缇从小便与祖父相依为命,家中境况颇为艰难。但祖父似乎担心村中其他有意收留的人家对黑袍少女心怀不轨,便坚决要将他找到的客人带走。祖父只要一言不发地往那里一坐,村里其他人只能退让。当然,这些事都是迈丽缇长大一些之后才听祖父说的。
迈丽缇对艾尔庇丝的第一印象是恐惧。
要怪也只能怪她身上袍子的黑染料太浓郁了,颜色比着色三次的昂贵布料还要深沉。但六岁的迈丽缇很快在教陌生姐姐说话这件事上找到了乐趣,那让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并不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小孩子。
黑袍少女学得很快。
“我叫迈丽缇,你的名字是?”
对方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天,用有些生硬的吐字回答:“我不知道。”
不仅仅是自己的名字,她连家乡在哪、为什么会在海滩上都忘记了。
最后祖父给她起了名字。艾尔庇丝,也就是希望。
她的到来的确给迈丽缇家带来了希望。艾尔庇丝什么事都学得很快,比如生火烹饪还有修补渔网。多出一双手操持家事,祖父不用担心孙女独自在家,更频繁地出海捕鱼,或是在退潮的时候到海滩上挖牡蛎。过了几个月,他用富余的捕捞收获换了邻居家的一只母鸡,又讲好了日后再借公鸡一用。那之后,迈丽缇每天多了喂鸡的活,后来又咯咯笑着追着鸡仔跑,再过没多久,全家时不时能吃上鸡蛋了。
艾尔庇丝好像没见过母鸡,第一次看到鸡孵蛋好奇地观察了很久。这让迈丽缇愈发相信,艾尔庇丝一定是什么王国走失的公主。但感情上,她很快就把艾尔庇丝当作了亲人,一个她原本没有机会拥有的姐姐。
某次迈丽缇与艾尔庇丝去归还从邻居家借用的农具,女主人和女儿们一如往常,正将一捆捆处理干燥好的麻草纺成细线,然后编织成布。回家之后,艾尔庇丝忽然说,那样的事她也会做。迈丽缇随口和祖父提及,他十分激动。迈丽缇母亲遗留的纺锤和织布架都还在,只是长年蒙尘。
老渔夫立刻将工具搬出来,打算次日去换一些羊毛或是麻草来。如果艾尔庇丝能承担起纺织的重任,那么他们就可以和村中其他人家一样自给自足,而不是东拼西凑地用鱼和别的东西去换布料、再拜托邻居缝制成衣服。
迈丽缇还记得那天晚上,在祖父已经睡下之后,艾尔庇丝走到屋角拿起纺锤端详,然后倏地放手。
纺锤没有落地,上端钩子凭空多出了一束深色的粗纱,尾端绕在在艾尔庇丝手臂上。纺锤吃重旋转着,细线飞快地缠出一圈一圈。
迈丽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艾尔庇丝察觉到注视,回头笑了笑。对上姐姐灰色的眼睛,困意袭来,她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