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光线忽明忽暗,她坐起身,发现是如焰夕照斜映进海边岩穴,而某只巨大的渡鸦正扑扇着翅膀梳理羽毛,带得洞内光影明灭。
“没想到你还需要睡眠,不知道是你力量还不完全,还是因为你就是这个怪体质。”渡鸦口出人言,语气颇为辛辣,“不过你醒得正是时候,没过多久就要天黑了,可以准备出发。”对到底是哪位乱拍翅膀搞光影表演叫醒她,这家伙倒是只字不提。
她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舒展手臂拉伸肢体。
“之后该怎么称呼你?艾尔庇丝,还是--”
名字在神秘层面拥有重大意义。
“在取回所有力量之前,我依旧是艾尔庇丝。”
渡鸦蹦跳着向前两步,回过头打量她:“你现在记忆全都恢复了?”
艾尔庇丝没答话。
她在海滩上醒来、被老渔夫佩格拉斯捡回家时,确实什么都不记得。
直到九年前,送走上门提亲的蛮横之人后,她做了个梦。
梦中她生出许多条手臂,将村头那间大房子的屋檐击碎,毫不留情地缠住可恨之人的脖颈。长子让她尤为厌恶,因此她对他的攻击最为猛烈。这个梦无疑对照着后来现实中发生的事。她知道那户人家的厄运与自己有关,因而对自己的身份生出过许多揣测。
无法解释的还有那不需要原材料就能产出的黑布。做了那个不愉快的梦后,她隐隐感到两者有关联。她瞒着老渔夫,等年幼的迈丽缇睡着之后,在一个又一个夜晚悄悄地从指尖纺出黑色的线,再重叠编织成布匹。不可告人的黑布结成第一卷时,她逐渐回想起在伊利西昂的生活,误以为那就是自己的过往。
在老渔夫逝世前不久,基雷斯化身的渡鸦忽然频繁地在夜间造访她的房间,声称只要她死一次就能恢复记忆与无穷的力量。她将信将疑,只将这作为后备计划搁置。毕竟神志清醒的人一般不会把一只会说话的乌鸦的死亡邀请当回事。
而刚才躯体死去沉入海中,她才恢复了绝大部分记忆,还取回了来自卡俄斯的一些新知识。
但无法解释的谜团还有很多。
为什么卡俄斯放她离开,却又封印她的记忆?只是为了让她能够死去再复活、借此应验新获得的神格么?还是说,那位原始神明竟然好心到助她实现心愿,让她体验“普通”地过活是什么滋味?
卡俄斯对她确实没有恶意。祂根本不存在好恶。也许这十年平静琐碎的时光只是祂心血来潮的馈赠罢了。
“你又在想什么?”渡鸦不耐烦地跳来跳去,就差飞到她面前用翅膀打她了。不知道是否被实体的形态影响,灾厄之灵变得分外聒噪。“过家家游戏玩了十年还不够?快点快点,我们等不及想到海对岸去看看了。普莱戈拉这荒僻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是有一大堆神庙,被哪个家伙嗅到气味追过来就麻烦了。”
“基雷斯,从外界看来,我在卡俄斯停留了多久?”
渡鸦无辜地歪头,显然答不上来。
“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以凡人的尺度来计算,十多年?二十多年前?我们突然感觉到异常的波动,就重新获得了意识。但你还不见踪影,不知道在哪里沉睡。”
“异常的波动?”
“你那个时候横冲直撞,我们--”基雷斯突兀地改口,“你的力量沿途遗落。那么浓重的灾厄之力落到哪里都足够开辟异界。大概是有哪个神进入了其中一个,把我们惊醒了。那之后我们花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你,结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来基雷斯对外界情况变化也知之甚少。但这家伙口气里竟然还有一丝委屈。
艾尔庇丝颔首,站起身。
见她往岩洞外走,基雷斯立刻飞到她肩头追问:“所以?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她侧眸睨去:“需要我解释?”
渡鸦恼火地抖了抖羽毛,还是老实承认:“现在我们没法直接倾听到你的所有想法了。”
“我暂时打算依照卡俄斯所说的做。”
--沉睡,而后醒来,应验神格,收回四散的力量,揭开真名。
“我大致可以感觉到遗失的力量在何处。”
而为此,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渡过长久没有船只往来的赛尔迈海湾,离开普莱戈拉半岛,前往那神秘的黑山所在的对岸。
按照渔民们的说法,大约三十多年前,狭长的海湾中降临了一场持续整整十日的狂风暴雨,仿佛是海神在与什么搏斗。那之后,这片海域变得难以通行。只要到看不到海岸线的水域,船只就会被黑色的浪涛吞噬。那便是所谓的“黑水”。也有幸存者声称那其实是漆黑的海怪作祟。总之,原本凭借水路商贸而繁荣富裕的普莱戈拉半岛因此日益贫穷,只能依靠渔猎维生。
艾尔庇丝踏出岩洞。空阔的海岸之上,风声分外响亮。
原本渔村的位置只剩下空地。但细看之下,在消逝的码头近旁,搁浅了一艘褪色的旧渔船。
艾尔庇丝不禁揶揄:“原来你没把船全部吃掉。”
基雷斯抗议着在翘起的船头降落,昂首挺胸:“我才没你那么冲动。”
她俯身将渔船往浅水区推,船头颠簸摇晃,渡鸦耐不住起飞,在空中扑腾着翅膀抱怨:“话说回来,抹消行踪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如果你不回来,他们就会当你已经死了。就算有哪位的耳目探查到消息追过来,那时候我们早就跑远啦。”
艾尔庇丝淡淡地反诘:“给你吃食还要挑剔。”
“那倒没有,我们可是好好饱餐了一顿,”基雷斯停顿了片刻,“只不过,原本我们还有点担心你会不会对凡人产生过剩的同情心。毕竟某种意义上你们是同类。但没想到你对他们也挺残酷的,就和--”
渡鸦没说下去,但潜台词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