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结局他就该知足。虽然称不上美梦,但宁可在这个时刻止住。
但这毕竟是个噩梦。
地点与昼夜唐突转换,赫尔墨斯正乘着夜风掠过伊利西昂寂静的原野,穿入远离村落的平缓山地。其中一座丘陵远看平平无奇,他径直朝草坡上飞,一头扎进去。茵茵碧草颤动扭曲,开出一个小口吞没众神信使的身影,随即恢复平静。
障眼的迷雾后是一座山丘,顶端有一间石屋和一座神祠。
癸干忒斯战争告终后不久,阿波罗就将潘多拉的躯体交给赫尔墨斯,体贴地没有过问葬礼事宜。因此他自然不知道,赫尔墨斯在伊利西昂的某座神祠中供养着她与魂神分离的身体。
赫尔墨斯依然没有放弃。
一定有将死亡气息驱逐出潘多拉灵魂的办法。到那个时候,她的精神自然会受到召唤从梦之海脱离,与灵魂一起回归他想方设法维持原状的躯体。
他知道这执念脱离常轨,是疯狂的愚行。
但真要计较起来,在岩洞上的那些双蛇杖符号映入眼中的那刻,他大概就疯了。他只是掩藏得很好,甚至骗过宙斯的眼睛,表现得近乎正常。
赫尔墨斯在橄榄树环伺的庭院降落,径直走向神祠。他的步子陡然顿住。
本应上锁的神祠门竟然开着。
门后的是--
赫尔墨斯在这个时刻惊醒,却在另一个噩梦中醒来。
他站在一座美丽的花园里,细草娇花随着风向他点头。困惑地听了片刻树林婆娑,他懵懵地回忆起来,刚才的都是前尘旧梦,这次一切都已经不同。都怪暖风和煦,他又犯糊涂了。是的,他躲开了厄洛斯的埋伏,及时赶到,将潘多拉从厄庇墨亚带走。然后他们如愿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魔盒开启都已经是许多许多年前的事了。
可为什么,当树荫后传来呼唤他的声音,他足下像生出泥沼,冰冷的恐惧缓慢地攀上心头?
“赫尔墨斯。”
潘多拉在呼唤他。
躯体自顾自地动起来。他分开橄榄树的枝条走过去。
潘多拉坐在树下的高背椅上。
叶间漏下细碎的日照,她的长发挽成一束垂落肩头,闪着银白的微光。
“我的时候到了。”她轻轻说,干瘪瘦消的脸颊随微笑陷出深痕。
“……不。”
晨曦女神为爱人求得永生,却忘了要求永远的青春,于是她只能看着他老去。而赫尔墨斯甚至没能给潘多拉永生。她猜到永生的代价,不愿意饮下仙馔密酒,不想让他遭受惩罚。
“我和凡人一样变老了,”潘多拉将手背凑到眼前,端详皮肤上的衰老斑纹;而后她抬眸看他,灰色的眼睛比记忆中浑浊,却更为静谧,她打趣似地喃喃,“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
“不,我也可以老去。”这么说着,赫尔墨斯面貌更迭,黑发如覆霜雪,顷刻之间衰老。他走过去,在潘多拉足前低下去,单膝落地,按住她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几近是恳求地向她仰起脸,小心翼翼地微笑:“你看?我们一起变老了。”
她看他良久,宽容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眼皮沉沉地向下坠。
“潘多拉……不。求你了……”
“我很幸福。”她向他最后笑了一下。
她没有再睁开眼睛。她开始丧失温度。她变得僵硬然后坚硬。她回归黏土的本貌。她开裂。她失去形状。她碎作尘埃消散。
好在只是一个噩梦。
赫尔墨斯再次醒来。这一次,是从漫长的昏睡中苏醒。
他有些晕眩,花了良久才捋顺前因:他躲开了厄洛斯的埋伏,及时将潘多拉救走。他骗她喝下仙馔密酒,告诉她只需要忍耐一年。而后,他因为违背对阿波罗的誓言,在斯堤克斯的力量影响下陷入无知无觉的长眠。
现在他终于醒来了。
赫尔墨斯坐起身,环顾四周,蹙眉感到疑惑。周围太安静了,有样放置在他胸口的东西随动作滑落地面,金属物件落地的脆响分外刺耳。
他循声看去。